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剑三+楚留香]断网需谨慎 作者:焰嚣 文案 一只小网管因为断网检修的次数太多导致民怨沸腾,被系统扔进了楚留香世界,给薛衣人当了个便宜儿子。 面对从未接触过的游戏技能,面对危机四伏BUG不断的新场景,面对不时上演的家庭伦理剧和永远不听话的中原一点红,小网管累爱。 入坑提示: 1.本文CP薛白术×中原一点红 2.本文又名:《名医是怎样炼成的》、《想死其实不容易》以及《这个杀手不太冷》 内容标签:武侠 江湖恩怨 游戏网游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薛白术,中原一点红 ┃ 配角:薛衣人,薛笑人,楚留香,胡铁花,姬冰雁,无花,原随云等 ┃ 其它:剑三,万花,楚留香传奇,武侠   ☆、断网(一)   [各位老师、同学:   按照网络部署计划,定于本周四晚8:00-10:00对出口核心设备系统版本进行升级,届时有线网络及无线网络访问会出现短时中断现象。望大家调整好上网时间,给您带来的上网不便,敬请谅解!   信息技术中心   2014年5月12日]   白术翘起嘴角,点下发送键。虽然明知道发送到校内邮箱的邮件,只有老师们和个别同学才会看,但该走的形式还是要走的。   周四有了加班不回家的借口,白术心情一片大好。他今年刚刚研究生毕业,学历两本一硕,都和计算机相关,在学校信息技术中心工作。在就业形势严峻、失业率只升不降的现下,有了这么个铁饭碗也算不错了,奈何工资就那么小四位数,在寸土寸金的帝都勉勉强强养活自己,买房买车别想,老婆孩子没戏。   家里母上大人因为他的工作念叨得他耳朵都要起了茧子,软磨硬泡想让他进了自家的公司挂个闲职,不但不用严守朝九晚五的条条框框,还有各种奖金补贴,可白术白二公子声称职业不分贵贱,劳动最光荣,拒不妥协。   支持着白术拒不妥协的动力就是:这么个工作说出去,十个保媒拉纤的有九个能却步。后来白母长了心眼,约女方在家里见面——比如这周四晚上,觉得家里装潢得还算不错,能体现家底的殷实,弥补一下工作不好的亏欠,提高女方的印象分,可这时候白术就以加班为借口,连家门也不进,女方被晾两次也就不登门了。   按理说白术年纪不大,白母不必为他的婚姻大事着急,只是这熊孩子大学一毕业就跟家里出了柜,出了柜也不见他领半个人回家,让白母觉得事情还有转寰的余地,想把宝贝儿子从弯的撸直了。   转眼就到了周四晚上,白术想象着家里老妈挫败的样子,有些不忍,决定快手快脚将出口核心设备升级好,回家去给母上大人做顿夜宵。   可惜世上有个词叫世事难料,就在白术断了全校有线网络和无线网络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眼前一黑,接着就半点人事也不知了。   莫非我断的不是网线而是电线?白术意识清醒之后觉得脑门有点疼,想要抬手揉一揉,却被那种感觉惊得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夫人,夫人,少爷醒了,”说话的婆子话语里满是喜气,“你看他多精神,两只眼睛又圆又亮呢。”   “是呢。”一个温和柔弱的声音响起,接着一双瘦弱的手臂将白术从身侧抱了起来。   没错,是抱了起来。   白术惊讶地发现他现在变成了一个奶娃娃,入眼的是素色的帷帐,视野四周还出现了几个莫名其妙的按钮似的玩意儿。   就听那婆子又说:“夫人,少爷过几日就要办百日宴了,既没个正经名字,也没听说老爷要回来,您看这……”   “他宝叔不是给他起了个小名叫白术吗?白术除湿益燥,和中益气,我盼着我这孩儿也能像这白术一样温和中正,莫要随了他爹,太过锋锐。”那夫人似是叹了口气,神色有些抑郁。   “这……白术是二爷看着大夫写药方时随口说的,当小名还好,做正经的名字就……”婆子有些犹豫。   “小名好养活,就这样告诉管家吧。”夫人抿了抿唇,接着和婆子讨论起百日宴的诸多事宜来。   白术听得无聊,开始思索起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上大学时也看过两眼穿越小说,知道这种情况八成就是所谓的“穿越”,然而小说里的穿越不都是人死了才魂穿的么?莫非他真的将电线错当了网线,被电死了?可若是穿越,视野里会有这么多奇怪的按钮吗?搞得他好像全屏了游戏界面一样……   游戏界面?白术眼前一亮,仔细找了找,在右上角看到了一个写着GM的小圆圈,开始猛戳。   GM0707:您好,GM0707竭诚为您服务。外挂投诉请发送1#[玩家ID],游戏BUG请发送2#[BUG坐标],人工智能服务请发送0#[服务内容]。   一段话从左下角的对话框里弹了出来,同时有电子音将这段话念了一遍。   「你好,请问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白术抽了抽嘴角,在心中问道。   GM0707:您好,人工服务请发送0#[服务内容]。   「……0#[请问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GM0707:哦,是这样的。由于您多次断网导致玩家非正常掉线,在团队副本、名剑大会和阵营小攻防中死伤无数,尤其您经常在周二、周四晚上断网,导致阵营攻防受到严重干扰,最终使得玩家战阶升不上去、威望拿不满,恶人谷玩家、浩气盟玩家、少爷粉丝团以及毛毛雨后援会怨气冲天。本次系统检测到您又要断网,所以将您传送到游戏场景,以免怨气值过重给您的生命带来威胁。   团队副本还可以理解,名剑大会和阵营攻防是什么?战阶威望又是什么玩意儿?这是哪个游戏?白术一脑袋问号。作为大学时代一直和Dota为伴的人,他对所有网游的认知都是零。无奈之下,他只好继续问。   「0#[按你的意思,这里是游戏场景?是什么游戏的什么场景?我在这里要做什么?怎样才能回去?]」   GM0707:[哔——问题并行处理中……]   GM0707:您好,这里是网络游戏剑侠情缘三的开发地图松江府,您的任务是开发松江府的地图。松江府位于扬州东南,毗邻藏剑山庄,您被选为开发NPC——松江府薛家庄薛衣人之子薛白术,您需要以这个身份在松江府开发新副本。考虑到您被传入游戏是为了平复玩家怨气,所以允许回归原来的世界。回归条件有三个:一、由于在您屡次断网中,各门派玩家均有死伤,系统随机选定您的职业为万花,当您将万花的所有技能点满即满足回归条件一;二、松江府作为新的场景,需要开通与其他驿站的联系,当您将世界地图所有的驿站激活之后将满足回归条件二;三、一般副本中设有三名boss和一名隐藏boss,请您找出这四名boss并在地图中标定。满足三个条件后,系统会自动询问您回归事宜。   GM0707:另外,由于副本开发有时间限制,如果您在游戏时间50年后仍未达成这三个条件,地图将重置,您的精神体将被抹消,与此同时停滞的外界时间将开始运转,您将会在信息技术中心以植物人的形态被发现,当然,这些您已经不能知道了。   「……0#[薛衣人是谁?万花又是个什么职业?]」白术听着电子音讲了一大段,对关键信息似懂非懂,又对“被抹消”这件事感到无比郁卒。   GM0707:具体资料已经发送到您的背包,您可自行阅读游戏背景和门派介绍。因为开发地图不稳定,所以此次之后GM将不会提供服务,您可以找秀野桥下的任务NPC鲈鱼美接取任务或者打探消息。不过当您体力值或者精力值降为0时,系统会强制您进入休眠状态,请注意。祝您游戏愉快!   白术看着GM图标从视野里消失,只能打开背包查看资料。被莫名其妙地丢进这么个地方,心里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白术不能理解因何那些玩家对于被迫断网掉线有如此深重的怨念,可事已至此,还是早点达成三个回归条件回去的好,不然万一他被抹消成了植物人,老爸老妈老哥不知道要多伤心呢。 作者有话要说:  诶嘿嘿~~大家好久不见啦~   我来填坑了嘿咻~   如无意外,每天中午12点半更新~~~   ☆、断网(二)   白术仔细读了游戏背景和门派介绍。   松江府地图是为了90-100级的玩家开发的新地图,在这个地图中有三个重要的势力:左轻候的掷杯山庄、施孝廉的施家庄和薛衣人的薛家庄。他如今所在的势力就是薛家庄,父亲薛衣人号称“天下第一剑客”,自少年时以“血衣人”之名闯荡江湖,至今未有败绩,在江湖上赫赫有名;母亲慕容嫣曾是江南第一美人,一次遇险得薛衣人相救便以身相许,两人成亲至今已有三年,感情虽然和睦,但薛衣人四处寻人挑战,在家里的时间少,结下的仇人多,让薛夫人颇为愁怨。家中他是长子,尚无弟妹,和他们同住的还有薛衣人的胞弟薛笑人。   至于万花这个门派,则是游戏中的十一个门派之一,门派中奇人异士众多,门中弟子大都精通琴棋书画工药花,其中《武经》和《医经》尤为令人称道,用白术自己的话来形容,那就是,每个万花弟子都是了不起的多面手。   资料中提及万花门派的门派驻地在长安外秦岭中的青岩万花谷,若想学全技能,还需回万花谷拜会代理掌门僧一行,得到门派内称号,之后才能在药圣孙思邈处学习新的技能。   这些资料白术读了整整七天,因为他还小,系统给的精力值少,读几段话精力值就消耗光了,被强制进入休眠状态。   这日,名医王雨轩照例来给薛夫人看诊。   薛夫人生白术之时亏了血气,一直养着身子;而白术未足月便被生了下来,看起来小小弱弱的,母子两个都需要调理。   王雨轩诊过脉,正写着新的药方,只听门咯吱一响,一名俊秀的少年人入了房中。进门后,他先是对王雨轩施了一礼,转而对薛夫人有些歉意地道:“嫂嫂,前几日我去找大哥,告诉他小白术要做百日宴,让他回来,可他在那日约战了‘杀手无常’裴环。您知道,裴环手中一对无常钩打遍江南七省,是个劲敌,大哥要沉稳迎战,怕是没办法当日回家了……”   “我听说过裴环,那裴环身手了得,想必能让他尽兴。”薛夫人将白术让给少年抱,捶了捶自己的胳膊,“江湖上那么多好手,就让他一个一个去挑战吧,我儿也用不着他跑回来看这一眼。宝宝,跑这一趟辛苦你了。”   少年人摇着头笑了笑,脸上带了几丝苦恼,似是为自家大哥的不顾家很伤脑筋。   白术被少年抱着,便仔细观察起少年来。这少年脸上稍稍带着点婴儿肥,龙眉凤目,身姿秀颀,看起来十分有灵气。白术话里话外一听,便知这少年是他的二叔薛笑人。薛笑人小名薛宝宝,和他亲近的长辈都称他宝宝。   白术见自家二叔俊秀中不乏英气,心中便多了几分亲近之意,想到薛夫人身体尚弱,床板又硬,干脆对着薛笑人卖蠢一笑,腻在人家怀里了。   “薛庄主年纪尚轻,待过几年便会收了心回家陪着夫人了。夫人你身体还未复原,切记忧心思虑。”王雨轩将新药方递给旁边的婆子,劝慰道。他和薛夫人的父亲是挚友,此次前来就是受了老友之托,因此对薛夫人极是尽心。   “是啊夫人,”婆子收了药方,也劝道,“不是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么?庄主在外打拼,也是为了夫人和少爷啊,您看少爷白白嫩嫩的多可爱,将来长大了定是个俊小伙儿。”   薛夫人轻叹了口气,看着在薛笑人怀里蹭来蹭去的白术,脸上稍稍有了笑意,正待说些什么,就听院子外面响起了箭矢之声、护院家丁的奔跑呼喝之声。   薛笑人脸色一沉,将白术放到旁边的小床上,道:“嫂嫂,只怕是金钱帮的人又来找麻烦,您看着白术,别出屋子,我去会会他们。”   说着,他便开门飞身而出。   白术听着房门之外愈加激烈的打斗之声,只觉得他这个便宜爹真是能惹是生非。资料中可是写了,他爹一把青钢剑挑战天下英雄,结下恩怨无数,那些比较猥琐的门派打不过他爹便想找到他家来出气,薛家庄一月不来一批喊着报仇雪恨的江湖人士,太阳便要打西边出来。幸而薛家庄上至当家主母,下至园丁仆从,各个都会几招,对于这些宵小之徒,尚能应对。   他正想着,房门就被踢开了,五六个蒙面人先后窜进屋子,提剑就刺。薛夫人大惊,护在白术的小床前,婆子和王雨轩也和蒙面人交了手,奈何屋中空间狭窄,薛夫人先前又让人把屋中的所有利器清了出去,怕伤到白术,如今空手搏白刃,真真是惊险万分。   白术见薛夫人为了护住小床左支右绌,心中焦急,可所有的技能按钮都是灰色不可用状态,他想帮忙也是无能为力。   『系统』提示:系统的交易模式已经开启,玩家可以出售没有用处的物品获得系统货币,使用系统货币在交易行中购买道具。注意不同的门派、不同的内功使用的武器装备等不同,请看清楚适用门派之后再进行购买。   白术听了提示,赶忙查看自己的包裹,发现阅读过基本资料后系统奖励了他一片银叶子。他将银叶子卖给系统,购买了一支软毫。   装备了武器之后,技能栏随之亮起,但除了最普通的攻击,白术只会一招阳明指。他尝试着使出阳明指,只见他盯着的那个黑衣人头顶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Miss”。   “……”白术一时无言,特别想愤而摔笔。   『系统』鸡小蒙:减少了读条时间以后命中率果然下降了很多啊叽~~你现在只修了阳明指一重,等到修为提高了命中率也会提高的叽~~   脑海里响起软软糯糯的声音,叽叽叽的叫声倒真的挺像小鸡仔的。白术没有防备,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你是什么东西?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他不由得问道。   『系统』鸡小蒙:鉴于玩家你从未体验过剑侠情缘三,所以派出我鸡小蒙来协助你叽~~往后有我的指导,你打怪升级会很快的叽~~   「简而言之,你就是这个系统的智能版是么?那你告诉我该怎么提高修为?」白术的脑海被一片叽叽叽充斥,觉得脑袋有点疼。   『系统』鸡小蒙:系统规定你每对对手造成1000点伤害奖励1点修为,做任务也可以提升修为叽~~部分任务会由系统直接发布,部分任务要去秀野桥下找任务NPC鲈鱼美接取叽~~   白术还待再问,就见一名黑衣人已经一刀砍在了薛夫人的肩膀上。他立刻动手发动阳明指。   内舍于紧,外在于管筋,其气生为寒。阳明指一指下去,黑衣人的头顶冒出了血红的伤害数字,白术见招式有效,便连番施展开来,终于随着薛夫人的反手一掌,黑衣人被打飞在一边,不动了。   『系统』提示:自动拾取[黑衣人]掉落[粗布]x1,系统自动拾取功能开启,今后只有拾取到蓝色品质的东西才会提醒,平时请玩家自行检查包裹。   系统提示响起,此时白术已经顾不上去听。薛夫人很明显已经是强弩之末,而包围着她的黑衣人还有两名。白术虽然在努力使用阳明指,可是他造成的伤害并不足以杀掉那两个人。眼见薛夫人旧伤之上又添新伤,白术正自心焦,就见薛笑人一路杀了进来,几剑就把闯进屋中的黑衣人砍翻在地。   他抬手抹了抹脸上的血迹,扶着薛夫人焦急地问道:“嫂嫂,你怎么样?”   “我没事,你保护好术儿就好。”薛夫人虚弱地挥挥手,腿已经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跌坐在地上,“宝宝,这次来的人怎的如此厉害?你……你背上是被谁伤了?”   “这次来的是金钱帮、地鼠门等几家联合的宵小。”薛笑人将黑衣人的死尸踢到一旁,抱起白术放到床里面,又搀着薛夫人到床边坐下,“本来乌合之众,也成不了气候,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裴环也派来了不少好手,我在外面被他们绊住,差点就来不及脱身,害了嫂嫂了。”   薛夫人摆了摆手:“怎能怪你?你大哥惹下冤孽无数,那些苦主会联合起来也不奇怪,幸而术儿无事。你背上的伤严重得很,快去包扎一下。”   薛笑人听了薛夫人的话,将屋子扫视了一圈。原先呆在屋中的那个婆子已经死了,王雨轩也伤得不轻。他碍于男女叔嫂之防,不能给薛夫人处理伤口,只能将伤药留给薛夫人,自行去了外间收拾自己。   此番事毕,薛家庄元气大损,比往日更加低调,几乎日日闭庄。薛夫人在庄中悉心照顾白术,薛笑人则尽心训练新的看家护院,连白术的百日宴都不曾请人来参加。 作者有话要说:  想当初写好文案大纲的时候门派还是十个,幸好我机智的改了~   苍云粑粑真是厉害得飞起QAQ   ☆、薛家(一)   白术要周岁了才第一次见到了薛衣人。薛衣人一袭灰衫,眉目舒朗,与那些白衣轻剑嬉笑江湖的少年侠客迥然不同,通身气派已有一代宗师的影子。白术只是看着他便有些喘不上气,深刻体验了一把所谓的“等级压制”。   薛夫人长久未见薛衣人,如今得见,又听薛衣人有意在家中参悟剑道,不再奔波于江湖,早将心中埋怨抛至一边,夫妻感情日渐和睦,当年便给白术添了一个妹妹,取名薛红红;隔年又给白术添了个弟弟,取名薛斌。   家中父亲参剑悟道,母亲生儿育女,小叔叔在勤练武艺,庄丁仆从的剑法也越见精妙,唯有白术整日憋闷。他那两三岁的身体除了吃饭睡觉吐泡泡什么都做不了,有心拿小怪练练手提高修为,可惜有薛衣人亲身坐镇薛家庄,再无人来庄中挑衅。他深深感受到了系统的恶意,二十几岁的灵魂两三岁的身体实在是伤不起,尤其是当夜深人静,睡在旁边的弟弟妹妹此起彼伏地哭起来的时候,白术只想一招阳明指敲晕自己。   又熬了两年,白术终于能在小厮的陪同下四处乱跑,好不容易摸进了书房想要读些杂集提升阅读等级,打开一本线装本才发现里面的文字都是竖版排版,还没有标点符号。往往他头晕眼花地读上几页,一上午便过去了。   薛衣人见白术整日泡在书房略有不喜。他薛衣人作为享誉天下的剑客,儿子也当习得一身好武艺,而不是读书读成个书呆子。施孝廉的儿子都还在泥地里打滚,他儿子因何要读那些酸腐文字?莫不是还要中个举人?他算算白术也到了习武的年纪,便强制白术早起练习武艺。恰逢白术接了系统任务[薛家有儿艺初成],任务要求白术每天跟随薛衣人练习基础功法并自行学习《太素九针》,为了任务奖励,白术开始了早上在后山摸爬滚打,下午在书房看书习字,晚上继续加班偷看《太素九针》的日子。   渐渐地,薛红红、薛斌也被薛衣人揪到了后山,兄妹三人每天早上互相叫着起床,去后山摸爬滚打,吃早饭,看书学习,关系倒是愈发亲密起来。白术猜想薛衣人和薛笑人也是这样从幼时成长起来的,不然以薛衣人的冷淡,不会日日早上等薛笑人吃饭、换季时亲自给薛笑人添置衣物,何况薛衣人每每和薛笑人说话,叫得仍是薛笑人的小名“宝宝”呢?   只是不知薛笑人最近在忙些什么,变得和薛衣人一般,神龙见首不见尾。有一次白术偷溜进厨房练习烹饪,成功做出了稻香饼,拿着饼想找自家宝叔分享一下都没找到人。   转眼白术就八岁了,基础功法已经练至小成,《太素九针》也已学了大半,生活技能都有所涉及,其中烹饪级别最高,因为烹饪所需的食材薛家庄基本上都有。   这日,他又半夜里跑去厨房蹭食材,打算做几个慈菇菜包。为了方便进厨房,他可是专门和掌勺大厨套了半天关系,还拿到了一把备用钥匙。虽说他作为薛家庄的大少爷,想进厨房没人敢拦,可若让他那个便宜老爹知道他半夜里不练功反而跑到厨房做饭,不把他两条腿打断才怪。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就听门内窸窣几声,登时条件反射,一招阳明指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打去。他已经通过这种方法打死了好几只大老鼠,利用老鼠尸体练习了庖丁之术,如今听声辨位的功夫简直不能更炉火纯青。   预想中的“吱”声没有,倒是听到一声闷哼。白术心下一凛,侧移几步点亮了厨房门边的灯,只见厨灶和食橱之间的夹角里,窝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   那小孩儿见灯光忽然亮起,先是遮了一下眼睛,接着极快的爬起来向着白术冲过来。   白术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干脆以静制动,静待小孩儿出招。   那小孩儿跑动的速度很快,弹指间就到了白术眼前,两手一扬扬起一片灰土,趁机就往门边钻。白术立时闭眼,顺手一捞就捞到了小孩儿的腰。那小孩儿虽然动作敏捷,却没什么武功底子,让白术扣住了腰眼动弹不得,情急之下低头张口便咬,把白术疼了个哆嗦。   “哎哎,别咬啊,你是新进庄子的孩子?”白术忍着痛把小孩儿拉到近前细细打量。   小孩儿穿着粗布衫子,上下打点得挺利落,就是衣服和脸蛋都灰扑扑的,也不知是不是刚刚在厨房里蹭的。   白术伸手点了一下小孩儿的麻筋,让小孩儿卸了劲,才抬袖子给小孩儿擦了擦脸。小孩儿长得很清秀,一对细眉紧紧蹙着,白白的小牙咬着下唇,仔细看看,哟,还缺了一颗。   “你是不是新进庄子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分到哪屋了?饿肚子了来厨房找吃的?”白术问道。   小孩儿仍旧咬着唇,因了白术给他擦脸,脸上警惕少了些,懊恼多了些。   “怎么不回答?你怕我知道了给你告状?哎,我哪有这么坏,你不想说就算了,我给你做包子吃。”白术怎么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只当是家里新买的仆从,年纪小不懂事饿了肚子。他一个现代人没什么阶级观念,见这孩子瘦瘦小小的未免怜惜,当下开始挽袖子准备做包子。   小孩儿想跑却没力气,也知道跑不掉,干脆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看白术忙活。   白术开了烹饪技能的挂,难免比寻常做饭的厨子动作快了些,耗时短了些,两屉慈菇菜包一刻钟就做了出来,期间小孩儿试图逃跑三次。   白术递给小孩儿一屉包子,道:“尝尝。”   小孩儿看着白嫩嫩的包子,犹豫了一下,没动,只是肚子已经咕噜噜叫了起来。   白术笑起来,干脆席地坐在小孩儿旁边,从怀里掏了帕子把小孩儿脏兮兮的手擦干净了,把一个包子塞到了小孩儿手里。他作为薛衣人的大儿子,照顾妹妹薛红红和弟弟薛斌已经很得心应手了,如今这小孩儿这么乖巧,很轻易地激发了他作为兄长的慈善心肠。   小孩儿抿抿唇,看了看白术,举起包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慈菇包子馅特有的桂花香味飘了出来,令人食指大动。   白术看着小孩儿用缺了一颗门牙的小嘴小口小口地吃包子,只觉乐不可支:“你今年几岁?这牙是因为换牙掉的还是碰到哪里被磕掉了?”   “……七岁,不知道。”小孩儿吃完包子,搓了搓手。他显然没有吃饱,但也没有再拿。   白术没想到小孩儿回话了,有了谈话的兴致,顺手抬起小孩的小脸,稍稍用力捏开小孩儿的嘴巴,细细看了看,道:“你这是刚刚开始换牙,接下来的营养可要跟上,不然牙可就长歪了,让你变得嘴歪眼斜的,就像这样。”   他说着,做了个鬼脸,欺负小孩儿什么也不懂顺嘴瞎掰。   小孩儿见白术年纪不大,对他态度也和善,便很给面子的“嗯”了一声,面上仍是淡淡的,并没有被白术的鬼脸逗笑。   “哎,你别光‘嗯’一声敷衍啊,你说说看,你到底叫什么,在庄里做什么活计?”白术又递给小孩儿一个包子。许是这几年被薛红红和薛斌磨平了性子,况且他又看这小孩儿蛮顺眼的,对小孩儿很有耐心。   “……三七,不知道。”偏生这小孩儿就像牙膏,挤一下出一点,多一个字也没有。小孩儿接过了包子,却不吃,拿在手里愣愣看了几秒就塞进了怀里。塞包子的时候头低得不能再低。   “三七?小名吗?”白术可没听说过“三”这个姓氏,他继续拿包子递给小孩儿,“不过三七这个名字挺好的。三七是一种药材,能止血,散瘀,消肿,定痛,用来做止血的散剂再好不过。大概你父母和我母亲想的一样,也想让你一世康健,远离灾病吧。既然你不知道你在府里做什么,不如跟了我做书童吧。”   三七摇摇头,再不接包子了。他是偷偷跑出来的,如果被发现,少不了一顿毒打,如何能跟着白术走呢?在他眼里,白术也不过是个孩子,就算打得过他,也定然打不过那个人,虽然做的包子很好吃,可包子又不能用来对付那个人。他先前在夜里偷偷来过厨房两次,从墙角边破了的小洞里钻过来,并没有被人发现,不曾想这次被逮了个正着,下次可不能再来了。   “你不做我的书童,就可能被分配去刷马桶,还没有包子吃。”白术挑挑眉,见三七不接包子,恶作剧一般直接将包子塞进三七的嘴巴。   三七被迫咬了一口包子,噎了一下,眼里立马泛了层水光。他咳着欲将嘴里的包子吐出来,可想到这是好不容易到嘴的吃食,下次吃东西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就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要把这一大口包子咽下去。   白术没想到三七会被噎住,看到三七不上不下的难受样,赶紧给三七拍背,手掌一使力把那口包子拍了出来。   三七颇为遗憾地看了一眼横尸地上的白嫩包子皮。   “唉,你不想跟着我就算了,若过几天你改了心思,跟管家说一声,就说大少爷薛白术找你当书童,把这个当信物拿给他看就行。”白术说着将一把青铜钥匙放进了三七的手心,那是他花了不少铜钱从系统交易行里买了红铜并火墨等物,利用铸造技能锻造的。他虽然怜惜这个孩子,却也不想强人所难。也许这孩子还不知道庄里的其他小厮的工作都比书童繁累得多吧,过上两天苦日子就后悔了,他这样想着。   三七握紧了铜钥匙,低低应了一声,猛地站起身来扒开墙角立着的笸箩,钻进洞里跑走了。   快得白术都来不及多塞给他几个包子。   后来白术再忆起这个夜晚,只记得三七缺失的那颗门牙,被噎得泛起的泪光,以及墙角黑黢黢的洞。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一)   隔天白术起了个大早,找来管家问询三七的事情。管家一脸茫然,称庄子里并不曾有人叫“三七”,无论大人小孩儿,另外庄子里已有小几年没在人牙子手里买过小厮了。   白术心里颇有些遗憾,他觉得昨夜的那个孩子很合他眼缘。   他又有些疑惑,薛家庄为了防住各路仇家,防卫不可谓不严密,那孩子若不是庄上的人,又是如何进来的呢?   他让管家仔仔细细检查了庄里的布防,可除了厨房里那个只能称得上是狗洞的小洞,薛家庄上上下下犹如铁桶,并无疏漏。白术心下疑惑更甚,却没有办法得到解答,只能阻止了管家堵住狗洞的做法,得了空仍是跑到厨房里练习烹饪技艺,可惜那孩子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日,白术正在厨房折腾新学的食谱,就见他家宝叔闪了进来。   薛笑人走到白术近前,捻起一个新出锅的泡儿油糕塞进嘴里,含糊说道:“我听大哥说,你要跟着王大夫学医?”   “是。”白术熄了灶上的火,拉着薛笑人坐在一边,“宝叔,你帮我劝劝我爹怎么样?”   薛笑人看着白术坐下时龇牙咧嘴的样子,心中觉得好笑。也不知道他这大侄子随了谁,特别有主意,打定主意不学剑要学医,就谁也劝不过来,自家大哥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不,前两天刚赏了一顿竹笋炒肉,却愣是拗不过大侄子,拉锯战打了两年,大哥已隐隐有落败的迹象。   “我看也不用我劝了,你爹要放弃了。”薛笑人从怀里掏出个药瓶扔到白术怀里,“你们这三个小娃娃,一个让人省心的也没有,我看你弟弟妹妹全被你带坏了。”   白术想想,确实如此,偷偷笑开了。想薛衣人一世英名,剑术举世无双,偏偏大儿子一心学医,二儿子钻进了钱眼,天天抱着算盘不撒手,唯有女儿喜好舞刀弄剑,可女儿家成天刀枪棍棒的成何体统?若他摊上这样的三个子女,只怕要气歪了鼻子。   白术摸着那个小药瓶,道:“宝叔,我是真的不想学剑。”   薛笑人敲了白术一下:“若你根骨不好,不能习剑也就罢了,可你明明是个练武的胚子,却非要去学医,你要你爹如何甘心?你看他对小斌就不那么执着。”   “宝叔,难道你学剑是因为根骨好吗?”白术揉了揉额头,随意接口,却不想薛笑人愣了一下。   “自然不是。”薛笑人敛了眸光,似乎想把某种情绪也一并收敛起来,“我也喜欢剑,只不过做不到像你爹那样心如止水。”   “你还不够心如止水么?都一把年纪了还不成亲。”白术嘀咕。   “这和成亲没有关系,”薛笑人站起来,拍拍屁股,一把捞起白术扛在肩上,“你小小年纪关心大人的这些事做什么,还不给我去睡觉,明天早上起不来就罚你多蹲一个时辰的马步。”   他把白术扛回房便回了自己的住处。   白术没想到那是他最后一次和薛笑人进行正常对话。那之后薛笑人消失不见了几个月,再被找到时添了一身的伤,昏迷不醒。   然后,醒来的薛笑人疯了。   昔日偏好素雅的人如今穿了一身红衣绿裤,头发乱糟糟的梳成几缕小辫,不知多久没清理过的胡子上还用红缎子绑了个结。他傻乎乎的笑,对着薛衣人喊着要飞高高。   薛衣人震怒,却遍寻不着伤了胞弟的人。自此之后,他似是默认了白术学医的想法,不再做任何阻挠。兴许他纵横一生,到了今日才真正明白武力不能解决一切问题。   白术本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归属感,毕竟他知道这里只不过是个游戏场景,而他终要回到高楼林立科技先进的二十一世纪,然而看到薛笑人懵懵懂懂迷迷糊糊的样子,他抑制不住的一阵心酸。   人心都是人心换来的,这几年薛笑人是真心对他好。即使这里的其他都是虚假的,感情却是真的。白术洗干净手上的巾帕,擦去薛笑人自己弄到脸上的胭脂水粉,叹了口气。   他已经通读《太素九针》,学到的种种手段也悄悄在薛笑人身上试过一遍,然而薛笑人还是疯疯傻傻,没有任何起色。也是,成名已久的王雨轩都无计可施,他这个略通皮毛的毛头小子能做什么呢?   恰逢王雨轩提出要回长安,白术想到自己那熟练度为零的针法,要限时达成的回归条件,以及毫无起色的薛笑人,便决定和王雨轩一起走。   薛衣人自薛笑人出事之后憔悴不少,允了长子要外出历练的要求之后便再度闭关。白术叮嘱管家照看好患病的薛笑人,抱了抱尚且年幼的弟妹,便坐上了北上的马车。   古代的交通不比二十一世纪,从松江府到长安要花去不少时间。白术跟着王雨轩取道扬州城和洛阳城,途经洛道和枫华谷,竟是从二月份出发,七月底才到长安。   王雨轩医术很高,心地亦是良善,路上遇到病患从来不吝施药。白术一路上跟他学习望闻问切之术,实是受益良多。是以一路上虽是饱经颠簸之苦,白术并未抱怨过。   长路漫漫终有尽头,他们终是到了长安地界。   龙衔宝盖招风雨,金阶玉梯朝天起。碧树银台千载立,弱柳残垣君王礼。长安城中的气象果然非凡,一片盛世繁华。朱雀大街笔直宽阔,不染纤尘,街两边的店铺鳞次栉比,行人如织。王雨轩的药铺就在朱雀大街西街的尽头,铺面虽然不大,名气却是不小。药铺的老主顾听说坐诊的医师回来了,争相前来问药。   王雨轩在店里坐诊,白术就站在旁边帮忙;王雨轩出门问诊,白术就提了小药箱跟上。王雨轩虽然嘴上不夸,心里却十分满意。   如此过了七八年,这一年,长安起了瘟疫。   谁也不知道那瘟疫源何而起,却来势汹汹,长安城中染病的人虽然不多,也都得到了有效的治疗,城外却到处都是病患,以城郊的天都镇尤甚。白术见王雨轩在城中□□乏术,便提出自己出城施诊。王雨轩亲眼看着白术成长起来,十分放心,拨了一个小药童跟着白术,放白术出了城。   城外的疫情比白术想象的严重的多,一丛一丛飞舞的虫群,三不五时见到的尸体,都让人心生焦躁。白术一开始只在近郊施诊,人们见他年纪小,以为他见识也薄,盖因他问诊赠药不收诊金才让他看看,并没有多信服,然而时日过去,病人的病情几乎都有好转,这才信了白术的医术,宣扬起他的善名。   不少病人都是从天都镇挣扎出来,来到近郊寻医的,如今经过白术的诊治已近痊愈,忧心家中老小,便央求白术前往天都镇施诊。这些镇民都心地淳朴,白术自是应下。   白术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举手之间就能救人于危患,纵使之前出手只是为了增加自己技能的熟练度,渐渐的却不再以此为目的。他开始感到他周围的这些生命也都是鲜活的。虽然以二十一世纪的视角来看,他们只是一堆数据,几行代码,然而当自己身处其中,活在他们中间之后,他再也不能这样看待。   他开始为笑容开朗的小孩子带糖葫芦,听他们甜甜地说“谢谢哥哥”;为失了丈夫的大婶照顾一会儿孩子,劈几垛柴;为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按摩按摩腰腿,铸上一把拐杖。   这天,他从天都镇出来,顺路拐去旁边的荒郊去采些大黄、甘草之类的药草。他之所以敢四处赠药,就是仗着他有采药和医术这两个生活技能,不然患病的人这么多,单只买药一项支出就能买穷了他。   他正仔细辨识着混杂在野草中的药草,就见藏在药兜里的鸡小蒙冒出了头。   『系统』鸡小蒙:小白小白,任务终于来了哦叽~~不远处那个姑娘叫谷之岚,是你将来的大师姐,你要让她带你回师门拜入万花谷哦叽~~   白术听了,将冒头的鸡小蒙按回药兜——这家伙半年前忽然能实体化了,说是因为他的长安声望已经达到尊敬。白术本以为实体化的小鸡仔能帮上他什么忙,结果果然是他想太多,那只小黄鸡除了一天三顿吃小米的时候是清醒的,其他时候都躲在药兜里装死。   不过,大师姐?莫非前几日人们传言说万花谷会派人来长安消灾治病,来的就是这位?   白术四下张望了一番,果然见南边树下有个姑娘在蹲着挖药草。   他踌躇了一下,才走上前,去挖那姑娘旁边的一株芍药。   那姑娘一转头就看到白术蹲在旁边,细心地刨着芍药的根须,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白术便转了目光,继续挖着手里的兰草。   白术本想让谷之岚主动搭话引起话题,不想谷之岚并不搭理他,他只好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搭讪道:“这位姐姐可是来自万花谷?”   谷之岚似是微微诧异,答道:“正是,小兄弟怎么看出来的?”   “前几日听人们提起过,又见姐姐不畏荒郊野外的豺狼虎豹,独自挖药,便有此猜想。”   “小兄弟真是聪慧。”谷之岚看看白术脸上的几道泥印子,不由笑了,“我叫谷之岚。”   谷之岚是个极其娴雅的女子。白术只和她这么蹲着聊了一会儿,便已被她折服。她并没有多漂亮,笑起来的时候却极为动人,像是阳光照入剔透的湖水,让人觉得舒适而安心。   ☆、长安(二)   白术觉得甫一见面就提出拜入万花谷未免太过草率,便同谷之岚告别,在回城里的路上想了一路该怎么再次“巧遇”谷之岚。   不想第二天在天都镇外,他就见到了谷之岚。   彼时的谷之岚正在为一个小姑娘喂药,余光里扫到白术,微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白术点头应答,背着药兜上前帮忙。他动作熟练地分着药草,将昨日炼好的几瓶活络散摆在旁边的桌上,又掏出银针给腰酸背痛的几个镇民扎了几针。   谷之岚微微挑眉:“我昨日来到天都镇就听说了薛小神医的善名,不想薛小神医的针法如此眼熟,这莫不是握针?”   白术点点头:“的确是握针。谷姐姐千万别叫什么小神医,昨日不是说了么,叫我白术即可。”   “白术,”谷之岚从善如流地改口,“恕我冒昧,你是只会握针,还是九针已经学全?师承万花谷哪位师弟?”   “说是九针学全,也不过是粗通皮毛。”白术从系统背包里拿出《太素九针》递给谷之岚,“我幼时机缘巧合之下在我爹的书房里得了这本《太素九针》,被里面的医理吸引,便立志学医。常常听说万花谷,虽心向往之,却一直无缘得入谷中。昨日得见谷姐姐,不瞒您说,稍稍动了拜入谷中的心思,却不知如何向您开口。”   谷之岚翻了翻手中的《太素九针》:“这的确是孙思邈师父传给我们的针法,不知缘何流落到了外面。白术,我前几日一直在长蛇谷那边帮忙,离长安近郊那么远,也听到了你的善名,若你能成为我的小师弟,我还是很高兴的。你要是愿意等,我们治理了长安的这场瘟疫,便一道回万花谷,问问孙思邈师父的意思,怎么样?”   “我愿意等,谢谢大师姐。”白术立马顺杆爬。   “既然你会《太素九针》,我也放心了。你在这里坐镇,我去长蛇谷一趟。我答应了长蛇谷的村民,今日要给他们送一批草药去。”说着谷之岚便站起身,要背起放在地上的药篓。   白术赶忙道:“大师姐,我那点微末之计若是管用,镇上也不会有这么多百姓还没好利索,若只单单是送药,还是我去吧,我骑了马来,速度还能快些。”   他说着,抢先背起了药篓。他对谷之岚很有好感,又真心盼望着这场瘟疫能早早结束,便自然地替谷之岚分担起来。   谷之岚见白术说着话已然上了马,只叮嘱白术路上小心便放了行,心中暗觉好笑。她这未入门的小师弟难不成以为她会光腿跑着去不成?万花谷虽然医术驰名,轻功也并不逊色,她若是大轻功甩起来,不知道要比小师弟的马快出多少。   且说白术一路疾驰,顺着大路直奔长蛇谷。心里正为谷之岚答应了带他回万花谷高兴,就听身后隐隐传来呼喝之声。   正自纳罕,就见一道黑影从道旁的林子里窜了出来,到了马前仍是去势不减,竟是顺着马身跳坐到了马背上,同时右臂向后一个肘击,直击白术的胸口。   白术一惊,一招芙蓉并蒂下意识地使了出来,将偷袭的人定住,紧接着用蛮力将人推落马下。那人闷哼了一声摔在地上,脸上滑过几分疑惑几分惊讶,随即一跃而起。与此同时,道旁的林子里又窜出了十几个红纱掩面的红衣少女,将白术和那人团团围住。   “小贼,纳命来!”那些少女将包围圈围了个密不透风之后便抢攻而上,每刀每剑都攻向刚刚站起的那人。   白术这时候才有时间观察刚刚偷袭自己的人。   那人一身黑衣,身形纤瘦,眉眼尚且稚嫩,看起来是个比白术的年纪还要小的少年。他右手执剑,左手提着个正在淌血的圆包袱,若没猜错,包袱里的该是个人头。   几个红衣少女招招狠辣,少年亦是毫不留情,只是那少年先前似是已经经过一场恶斗,身上有不少伤口,如今以一敌多,就像一匹孤狼落进了鬣狗群,十分不妙。   白术呆呆地骑在马上,不知如何是好。他被包围在战圈里,有好几个少女盯着他,掉头走开是不可能的,可若是出手帮忙,他该帮谁呢?还有比莫名其妙地卷入一场纷争更令人头痛的事么?   就在白术犹豫的功夫,那少年已然落入了下风,新添了不少伤口,可他并未气馁,他甚至连左手抓着的那个包袱都没放开,只是一边重重喘息着一边拼命攻击。可他这种只攻不守的打法实在是不怎么妙,只能让他越发变成一个血人。   白术觉得十分头痛。他向来不认同那种不分敌我皆施援手的行医态度,而眼下显然不能轻易分辨出谁是谁非。   “喀拉”,少年的身形越发迟钝,终于被一名红衣少女逮住了机会,一剑当胸劈过,少年挂在脖子上的饰物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低响。   那是一把青铜钥匙。钥匙表面并不平滑,有着明显的坑洼凹陷,却异常光亮,像是总是被人抚摸打磨。   这种拙劣的手艺,白术只见过一个人有,那便是他自己。   “三七?!”白术不知道为什么如此轻易地便记起了这个名字,本能驱使下一夹马腹,纵马向前冲去,经过白术身边的时候伸臂把他捞到了马背上。   那些少女似是被这突然的变化惊住了,让白术轻易地给包围圈打开了个缺口,直到白术跑出了好几尺才回过神来,在马后穷追不舍。   这匹马跑了半天路,本就有些饿了,如今背上驮了两个人,脚步慢了许多。眼看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小,白术不得已,只得使出那些自己苦练多年却从未亲身实践的攻击招式。   抬笔将快雪时晴使过几轮,怔楞之后想不出第二个群攻的招术,继续快雪时晴……   幸而那马仍在跑,而追兵被招式所阻,渐渐被甩在了后面。   白术松了口气,转而关注起被自己固定在身前的伤员。白术以为他早就因失血过多昏迷了,却不想在低头的瞬间望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你……”白术定了定神,“你是不是三七?”   “……”少年冷肃的表情一直僵着,白术却不知为何能发现他在十分费力的思索。   “三七,你还记得我吗?”白术见少年的脸色越来越差,悄悄活动了一下手腕,一边和少年聊天,一边下了一针局针一针长针。   “嗯。”三七缓缓眨了眨眼,垂下目光去看白术的手。   “……嘿嘿。”白术不好意思地又扎了一针,“我熟练度不高,要想治伤得多扎几针,你忍忍啊。其实原先扎二十针也不见得有一针有效,现在六七针就能扎对一针,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对不对?”   没有应答。   怀中的人已经沉沉的陷入了昏迷。   昏了也好,扎对的几率更大些。   白术脱下外袍披到三七身上,继续沿着官道跑,直到跑到了长蛇谷后谷才就近找了片临近溪流的平地,将三七扶下马。   白术剥掉三七满是血污的衣服,借着溪水将三七的伤口清理干净,敷上止血散,然后接着扎针。   三七醒来时见到的就是白术专注下针的样子。正值午后,和煦的阳光下,那样专注的目光让三七有些喜欢。他昏迷的时间并不久,也就一刻钟,他稍稍动脑就想起了发生的所有事情。他知道眼前这个正替他治伤的人。他只将“三七”这个名字告诉过一个人。   是的,名字。那个时候他真的以为“三七”将是他一直使用的名字,但是他想错了。他现在已经是“一”。“三七”和这个“一”一样,不过是个代号,衡量他的能力的代号。   可是有人记住了“三七”。就像他记住了那个包子的香气。   “你醒了?”白术余光扫到三七睁开的眼,立马收回了正拿着针肆虐的手,转过头关切地问询。   那样的神情让人无端觉得温暖。   三七眯了眯眼,冷肃的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嘴里却吐出了几个字:“名字。你的名字。”   “你不记得了么?”白术完全没有不曾告诉过别人名字的自觉,“我叫薛白术,我们一起在厨房里吃过包子。”   薛,白术?令人讨厌的姓氏,古怪的名字。三七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坐起身来。没有感受到预料中撕裂的疼痛,他讶异的扫了一眼伤口,就见伤口都已经结了痂,就连当胸而过的那个狰狞伤口都没有因为他的动作而裂开。   连针都扎不准的家伙,医术竟然不错?三七缓缓眨了眨眼睛,右手一寸一寸抚过伤口。   “已经没有大碍了,但还是要静养。”白术捡起地上的外袍披在三七身上,“三七,呃,你是怎么惹到那群女罗刹的?”   他的目光瞄向地上的圆包袱。三七连昏迷的时候都紧紧地抓着这包袱,即使他们逃了一路也没有颠簸掉。   “……”三七沉默以对。   “那你是怎么从松江府来到长安的?”   “……”三七继续沉默以对。   白术叹了口气:“三七,虽然我们只见过一面,相处过不到半个时辰,但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白术实在不知道三七是怎么形成现在这种性格的。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不但不喜言辞,喜怒不形于色,还杀人不眨眼。   “朋友。”三七怔怔地看白术。   他不知道什么叫朋友。他有很多同伴,但是他们大部分都死了,剩下的几个也基本碰不到面。   白术忽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场对话了。他不是小孩子,面对不像小孩子的连疑惑都不能正确表达的三七,他不知道说什么才是对的。 作者有话要说:  白术:这么有深度有内涵的名字竟然让你们想到“白猪”!关门放三七!   三七(慢悠悠的):三七?你应该庆幸。   白术:庆幸什么?   三七:我的编号没有晚一号。   白术:……   ☆、万花(一)   于是接下去只剩沉默。   白术仍记得送药去长蛇谷的任务,将三七扶上马,牵着马沿着谷里的小路走,到了村民居住的地方分发药材。   也就是这么个分发药材的时间,三七就不见了。   若不是三七走的时候穿走了白术的那件外袍,白术会怀疑三七从不曾出现过。   时隔多年,三七和记忆中的那一面不太一样了,虽然依旧寡言,滚圆的包子脸却长开了,眼角眉梢都带着凌厉,一双眼睛更是深沉得好似见不到底的深潭,牙……也长齐了。   白术想到这里,翘起嘴角笑了。   既然那孩子走得干净利索,他担心什么都是枉然。白术拍拍马头,跑回了天都镇。   那之后的日子都平静无波,长安的瘟疫在谷之岚、白术并几位好心大夫的努力之下渐渐消弭,到了这年的十二月底,返回万花谷的事宜总算提上日程。   白术拜别了王雨轩,又给薛夫人写了家书,言明自己去了万花谷,同谷之岚踏上了回谷之路。   “……大师姐,你从没说过你是骑雕来的!”白术非常丢人地抱紧了大雕的脖子,身体紧紧地贴服在雕背上。他自小就有恐高症,一把年纪了也没有克服。   “我们万花谷中人,除了代理掌门僧一行僧掌门,其他人出入都骑大雕,小师弟,你可要尽快习惯呀。”谷之岚难得见到白术这么畏缩的样子,笑得十分明媚,“你想,万一病人病情严重,要出急诊,坐马车慢慢悠悠的怎么赶得及?”   “……”所以这就是古代的飞机?白术哆嗦着抹去额上的冷汗,干脆闭上双眼不再向下看了。   万花谷离长安不远,大雕飞了一会儿便到了。谷之岚让大雕直接停到三星望月,带着白术上摘星楼去拜见孙思邈。   药圣孙思邈可谓是当世医术的巅峰,万花谷杏林一脉皆为其徒。他不仅医术高超,为人亦很随和,从不过分要求弟子的天资,只要前来拜师的人怀有医德,存有正直之心,他便欣然受拜,倾囊而授,是以白术前来拜师并没有受到什么刁难。   谷之岚向孙思邈说了白术先前自学《太素九针》并在长安行医的事,孙思邈不以为忤,还对白术能勤学苦练《太素九针》大加赞赏,嘱咐大弟子裴元好好待白术。   裴元是药王首徒,在行医一道参研多年,白术每天跟着他学习,进步神速。   万花谷中四季如春,若非还有昼夜更替,简直感受不到岁月的流逝。白术在谷中静心钻研医术,觉得日子过得十分安稳写意,若他不是来自二十一世纪,而是真正的这个世界的人,他定会终老万花谷,以万花谷为皈依。   “小师弟,”裴元坐着大雕而来,打断了白术用针虐待猿猴的行为,“我说怎么到处找不到你,原来你又躲在这里练针法。”   他有些无奈地敲了一下白术的头:“这些啸猿虽然皮糙肉厚,扎几针也没什么,但是动物的身体构造和人是不一样的,你就算现在练得能一针把死猴子扎活了,他日遇到病人,也不一定能扎准。三星望月附近不总是有失足从摘星楼跌落摔伤的客人么?你可以去医治他们啊。”   “师兄,僧多肉少,我也没办法啊。”白术揉揉脑袋,一脸苦闷,“那些客人一般都是各位师姐师妹的,哪里轮得到我?”   “总会有办法的。”裴元被白术逗笑,“你一会儿去天工坊一趟。你紫晴师姐过几日要去南屏山游历,那里山高水险的,你去天工坊里抄一份飞鱼丸的秘方来,让你紫晴师姐带在身上,好歹稳妥些。”   “哦。”白术应了,避过凑到他眼前的大雕,转身就跑。   他来到万花谷之后,学会的第一套功法就是轻功。这谷里的师兄弟姐妹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一个恐高的,见了他就喜欢作弄他,但凡是跑腿的任务都要交给他,就为了看看他趴在大雕背上丑搓搓的样子。他偏不让他们如愿,所有需要跑腿的事情一论轻功走起,虽然累点,好歹潇洒。   裴元看着白术一溜烟跑出去的背影,摇摇头笑着回了落星湖。   天工坊原是工圣僧一行门下的天工弟子研习偃师之术的所在,后来被科学怪咖司徒一一带着几个虾兵蟹将占据,在里面大搞科研,研发出了不少钢铁机器。这些机器不仅攻击力强,且十分耐揍,僧一行十分满意,大手一挥,将天工坊划作了所有万花弟子练手的地方。裴元带着白术去过几次。   白术摸进了天工坊,一路走来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反倒看见了一地的钢铁零件。他心中纳罕——一般万花弟子并不痴迷于武学,往往下午才会三五个结伴来天工坊玩玩,出招也不会如此凌厉,不但将钢铁机器都劈散了架,零件上还有锋利的划痕。难道是哪个师兄师姐失恋了?抑或是那哪个客人不小心闯入了坊中?他心中转着念头,脚下却未停,绕过坊间的围栏向里走,一路畅通无阻。   白术踢开脚边的零件,上了阁楼。阁楼年头已久且通风不好,泛出轻微的潮气,木质的楼梯踩上去咯吱作响。他小心的走着,以免踩到朽木从楼梯上滚下去,却不想刚踏上最后一阶,就被飞来的一道剑光瞄上了喉咙。   那一剑很快,又很突然,白术一惊,一招春泥护花瞬发而出,接着小轻功向左一个滚翻,避过了剑气的锋芒。   白术狼狈地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以免乱动之下露出破绽,余光已经扫到偷袭自己的人。   那个人似是没有想到会有人能躲过这一剑,抑或是没想到差点被击杀的人会是白术,向来冷肃的脸上竟然明显流露出了一丝愕然。   白术简直不知道是不是该感叹一声有缘。眼前这个剑招凌厉的人自己不久前才见过,甚至救过,如今才没隔几月,就又见到,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三七……”白术见那人没有继续出招,便拍拍衣摆站起身来,“你怎么在这里?”   三七僵了一下,收剑入鞘,抿了抿唇才道:“偷东西。”   “……”偷东西能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吗?白术被噎了一下,接着便有些词穷。长大了的三七显然没有小时候那么好逗,他根本不知道该和三七谈论什么话题,难不成问他来偷什么,因何来偷?   “你……”   “我……”   白术顿了顿,刚刚开口,却和三七的话撞到了一起。难得听到三七主动说话,白术赶忙道:“你先说。”   “我刚刚……”三七瞄了瞄白术的脖子,“对不起。”   他那不长的人生中应该从未对人说过“对不起”,说完这三个字,耳根竟然微微泛起了红。   “没关系。”白术没想到三七会向他道歉,向三七走近了两步,“你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三七说着,摸了摸胸口。当胸而过的那道伤虽然好了,却留下了伤疤,可他每次见到那道伤疤,都不觉得丑,反而会回想起那个午后,白术扎针时专注的眼神。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白术说了朋友。   他想弄懂朋友的意思,所以那之后他每次出任务的时候,都有仔细观察遇到的人,回味遇到的事,因而现在的他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多懂了一些东西,至少懂得了道歉。   “那真是太好了。”白术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天你为什么不打招呼就走了?”   “……”三七答不上来。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离开要打招呼。他头脑里的各种知识不少,唯有与人交际方面的常识匮乏的可怜。   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白术。   他没有杀死白术,任务也败露了,若是这样回去,等待他的结果不言而喻。他明明可以杀死白术,然后偷了东西逃跑,但他就是不想这么做。杀手永远不该有自己的想法,可是这次他不想和自己的本心对着干。   白术没有看出三七心中在想什么,却看出了三七的示弱。他看着三七仍旧没有长开的身子,轻轻叹了口气。   “你是来偷司徒一一的研究日记和设计图稿的吗,三七?”白术打开案几中的暗格,暗格已经彻底空了,显然飞鱼丸的秘方也被三七顺手牵了羊。   “我只是要偷走这个阁楼里的东西。”那个人并没有告诉三七要偷的东西是什么,三七也没有拿来仔细看看的心思。他甚至不知道司徒一一是谁。   三七难得说了这么长的句子,白术心软了,坐到案几后面,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案几:“那么,你接下来要怎么做?你偷的……嗯,你拿的那一摞纸很重要,我不能视而不见,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摞纸,对你很重要吗?”三七慢吞吞地说着,手伸进怀里把偷到的纸张拿了出来。   “嗯……”白术一手撑着下巴,从下面仰着头看三七,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三七微微眨动着的眼睫。他回答得有些犹豫,因为他想不到三七接下来会做什么。当然,正因为想不到才有些兴味盎然。   三七没让白术期待太久。他直接将那摞纸放到了案几上,然后转身翻出了阁楼。 作者有话要说:  我才不会说我每天都去天工坊刷飞鱼丸,刷了好几个月都没有刷到T^T   ☆、万花(二)   “喂!”白术微怔,随即蹑云逐月向前窜了几尺,追到窗前,大轻功甩起追了出去。   三七的轻功显然很好,动作轻盈,内息稳定,无论白术怎么追都无法缩短距离。眼见着自己内息用尽,白术气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干脆一声唿哨召来了大雕,一跃扑到雕背上,指挥着大雕追三七。   三七完全没想到白术会有这招,两条腿倒腾得再快也及不上两只翅膀飞得快,几个呼吸之间就被白术追上,拎着后衣领扔到了雕背上。   然后低飞的大雕腾空而起,飞上云霄。   三七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一眼望去天地荡浩,仿佛心中的块垒也被尽数消除。虽然风很大很猛,吹得人脸颊又僵又痛,心中却畅快写意,忘记了所有担心顾虑。   他默默俯视着脚下的土地,摘星楼只能显现出一个小小的尖端,花海变成了一片绚烂的斑点,落星湖连见都见不到了。   “喂,雕兄,你都绕着万花谷飞了两圈了,气也该消了吧?”三七正对着下面的景色发呆,就听白术轻叹了口气,说道。   大雕戾叫一声,振翅飞得更高了些。   “唉……”白术又叹一声,拍了拍大雕的头。   三七瞧着有趣,面上虽不显,眼睛中却有兴味滑过。   白术也不解释。他因为畏高,又不愿让师兄弟姐妹们笑话,总是躲着大雕们走。估计是大雕们误以为白术嫌弃它们,对白术的态度都十分不善,每次白术迫不得已骑到了它们背上,都一时半会儿回不到地面上,什么时候大雕的力气没有了才会放过他。   大雕又载着他俩飞了两圈才落到落星湖边上。因了孙思邈先前嘱托裴元好好教导白术,白术一直跟着裴元住在落星湖。   白术扣住三七的手腕,以防三七再度逃跑,拉着三七跳到了地上。   “你刚刚跑什么?你不是为了这摞纸来的吗?”白术从怀里掏出纸张。   三七不说话。   “……”白术额角抽了抽,干脆也不说话了,就扣着三七站在湖边吹风。   三七不自在,出手如电要把手腕挣脱出来。   白术指缝抖出三根银针,悄摸一扎。   三七老实了。   “三七,你要是不把这摞纸带回去,会挨罚吗?”白术扣着三七又站了一会儿,觉得腿有点累,只能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三七盯着微波粼粼的湖面,“没想再回去了。”   “你上次拿着的那个圆包袱,也是要带回去交差的吗?”白术并不笨,稍稍联系了一下见到三七的这几次就把三七现在干的勾当猜想了个八|九不离十。恐怕只有那些杀手组织才能让饿肚子而孱弱的儿童成长为杀人偷东西而武功高强的少年。   三七默然半晌,点了点头:“那不是包袱。”   那是人头。他从“三七”跃到“一”,割下的却不止是三十七个人头。他的剑从慢到快。他割出的伤口从一片变为一点。他的心,自然也由软变硬。他早已能够冷然面对杀戮与鲜血,也忘记了曾经弱小无助的时候,可面对仍记得他的软弱并给予了他善意的这个人,他的心,又不由自主地软了回来。   为什么放下那摞纸?那大概是不经大脑的本能反应吧。   他们两个并排站着,湖面清澈的映着两个尚显青涩的倒影。三七只比白术小一岁,却比白术矮了一头还要多。   白术对着湖水描摹了一遍三七的小身板,动了动脚,干脆坐到了地上。他还拉着三七,三七只好也坐下。   虽然一时无话,倒是并不尴尬。   白术看着湖波发愣,三七的小身板和尖下巴让他不自觉起了一丝怜惜。他把手里的纸放在地上,用石头压住,接着佯装把手伸进怀里掏了掏,从系统包裹里取出了一个慈菇菜包,递给三七:“虽然不热了,但是应该还能下口。你尝尝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三七本来也在发愣,看到被递到手边的白嫩包子,心里莫名一暖,扬起嘴角露了个笑容。   白术看了,心在胸腔里翻滚了两周半。   直到三七接过包子一口咬下去,白术才忽然清醒一般收回了手。他一边念着清心决,一边又忍不住回味,竟是觉得此刻三七回归了冷肃的面容也好看起来。   “小师弟?”裴元炼过一炉药,就出屋来抻抻胳膊抻抻腿,恰好看见白术坐在湖边,又黑又直的头发垂在腰际,离地面只有三寸远,“你从天工坊回来了?”   “是啊。”白术应了一声,站起身来面对裴元,余光扫过嚼着包子的三七,迅速想着对策,“大师兄,我今天去天工坊的时候,觉得有人闯进过阁楼,怕秘方被偷走,就干脆都拿了回来。你看是不是应该把设计图谱什么的都交给代理掌门保管啊?”   “你觉得有人闯进过阁楼,可是发现了什么痕迹?”裴元问,又看了看旁边举着半个包子的三七,“这位是?”   “天工坊里的铁颅和骨龙都被削成了零件,端口的划痕很锋利,不像我们拿毛笔扫出来的,即便是哪个客人起了好奇心,想要一探究竟,也不该下手那么狠绝。”白术一个一个地回答问题,看似从容,其实在拼命争取编瞎话的时间,“至于这位,这位是……是我在聋哑村那边捡到的,我看他饿得不行了,年纪又和我相仿,就……”   “你去天工坊,怎么又到聋哑村了?我不记得你是路痴。”裴元不愧是大师兄,一点都不好糊弄。   “这……”白术装作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你问雕兄喽。”   裴元这才了然地笑了。他自然知道白术畏高,连大雕都爱作弄他。想是他从天工坊出来,本想坐大雕回落星湖却被驮去聋哑村,被扔到那里不管了吧。   “大师兄,你也知道聋哑村尽是些恶徒,不如让他住在我们这儿吧。你看他明明十五岁了,却长得像十二三的,就知道他受了多少罪了。”白术再接再厉,“我可以管他饭吃。”   裴元打量了一番三七。三七一身黑色,眼睛深邃,面容冷硬,本不讨喜,可架不住他长得太小,瘦瘦巴巴的,手里还拿着半个包子,和十六岁已经长得玉树临风的白术一对比,实在是很可怜。白术自入了谷就十分勤勉,对师父恭敬,对师弟妹们友爱,做菜缝衣服都做得不赖,尤其还有个可爱的小缺点——恐高,所以大家都很喜欢他,裴元也不例外。和白术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对他的性格却相当了解,裴元不再多疑,转回天工坊的事情上去。   “既然如此,就让他在落星湖住下吧。我现在赶去天工坊看看,你先保存好司徒一一的那些日记和图谱,等我回来再做决断。”   “是,大师兄。”白术赶紧弯腰捡起被石头压着的那摞纸,又拉起一直沉默不语的三七,向自己的住处走。   三七默默地跟着白术走,看了看手中剩下的半个包子,又咬了一口。   “三七,一会儿我把这些日记图谱什么的抄一份给你,你什么时候要走,直接拿了就走便是。”白术回头扫到那个包子的白边,心里有些软。可他又怕像电影中演的那样,三七中了什么七天不吃解药就会毒发身亡的毒|药,不敢留三七。   三七吃掉最后一口包子,看着沾了点油腥的手指,点了点头。   他已经看到了白术的小屋,里面放着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并几个柜子,十分干净。白术的隔壁应该就是那个大师兄。   他也有这么个小屋。虽然没有白术这里这么干净整洁,但说到底,是那个人给他的一个归处。无论他到哪里做了什么任务,总也有个地方让他回去。所以即使他没有中白术心中所想的毒|药,却也想要回去。白术虽然温暖,可这温暖毕竟不该属于他,他不敢贪恋。   白术看到三七的回应,心里有些遗憾。他拿出纸笔开始抄写,在关键处改上几笔,以免这些设计图谱被用到不该用的地方去。纸有不少,他怕他不能在上交之前抄完,所以他速度很快。   他开始抄写之前,给三七放了一碟点心磨牙,所以三七一边看着白术一边吃,倒也没有觉得无趣。他不太理解白术的行为。无论是小时候给他包子吃,在他受伤时救了他,还是刚刚为了他撒谎,现在为了他抄日记。他们明明没有任何关系,白术却总是善待他,甚至知道了他杀人、偷东西,也不曾收回这份善意。   这是为什么?三七正想着,就觉得去拿点心的手指被啄了一下,垂眸一看,手边多了一团黄色的毛球。   他一把把毛球拿起来,深邃的眼睛正好对上那个毛球小黑豆一般的小眼。   “叽~~”黄色毛球发出了声音。   “那是我养的小鸡。”白术听到动静抬头,就被那个大眼瞪小眼的场景萌到了。   三七点点头,把鸡小蒙托在掌心,另一手的手指轻轻抚过鸡小蒙软软的绒毛。   很软,很痒。三七默默重复着抚弄的动作,不再吃点心了。   白术低下头接着抄写,偶尔抬头看看三七。   午后的阳光跳过门扉,跳到桌子上,染出一片金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回来发现了好几个框框……强迫症犯了就都加了竖线,不是故意伪更的╥﹏╥...   ☆、太原(一)   裴元回来的时候,白术还没有抄完。他把抄好的那部分折了几折压在点心盘子底下,向三七打了个眼色,拿起原稿和裴元去见代理掌门僧一行。   工圣僧一行虽是佛教高僧,却还精通奇门杂学,万花谷中的无数机关,都是他的手笔。他惯常出门游历,行踪不定,但因他答应了谷主东方宇轩的请托,一年之中总有大部分时间呆在万花谷传道授业。   他翻了翻司徒一一的日记和图谱,回手将纸稿放进背篓里。早些年司徒一一常常找他比斗,虽然次次落败,其中的很多奇思妙想却给了他不小的启发。若不计较司徒一一那狭窄的心胸,可以说司徒一一也算得上是个妙人。   “掌门,我去天工坊查探了一番,那里面的机关都被毁得很彻底,虽说天工坊里的机关都是初级机关,但是那人能绕过万花迎客使到达天工坊,说明那人功夫很不错。”裴元递上一个从天工坊捡来的零件碎片。   僧一行摸了摸零件断口:“万花谷本就欢迎各门各派的侠士前来切磋交流,天工坊的那些机关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既然没有丢东西,这件事也不值得太过挂怀。我过几日要出谷前往龙门荒漠见几位老友,你传话给老孙,叫他注意一点。”   裴元应了,同白术一起向僧一行告辞,又去了摘星楼下层,将僧一行要出行的消息禀告了孙思邈。孙思邈已有将近一个月没有见到白术,便考问了白术的功课,都得到满意的答案后,捋着胡须笑问道:“为师听你大师兄说,你的针法精进了不少,拿啸猿练针真的管用?”   “……”白术僵着脸笑了笑,“徒儿也不知道,还没在人身上试过。”   “也是。”孙思邈点了点头,“这样看来,你在谷里的进境倒是比在外面的时候还要慢了些。我记得过些日子之岚要去太原游历,你跟她一起去吧。多看多想多动手,学到的就会更多。”   “是,师父。我会尽我所能,坚决不给大师姐帮倒忙。”白术表了决心,又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便和裴元一道回了落星湖。   白术回到自己房里,三七果然已经不见了踪影。桌上落了不少点心碎末,鸡小蒙在旁边抱着肚子睡觉。   白术坐到桌边,拿起抹布擦了擦桌子,用手指捅了捅鸡小蒙鼓鼓的小肚子:“三七呢?”   『系统』鸡小蒙:走了啊,你走了没多久他就走了叽~~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白术倒是没觉得失望,他趁着天色还没黑,出门去和卖菜的大婶买了几份桂花,蹲到灶边蒸包子去了。   隔天谷之岚就来找他,两人简单收拾了行囊,潇洒地骑上大雕离开。   “小师弟,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年前你还趴在雕背上哆哆嗦嗦呢,现在都能挺着腰杆坐着了。”长路漫漫,两人闲来无事,谷之岚就逗逗白术。   “大师姐,你先别说我,先前我出门的时候,大师兄可是特意叮嘱我了,让我看好你,决不能让什么臭道士钻了空子。”白术在“臭道士”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谷之岚脸色微红,不再调侃白术了。她和白术嘴里的“臭道士”祁进已经暗定终身,此次出谷,两人早已定好见面地点。现在被白术三言两语说中心事,心中羞涩又甜蜜。   雕行神速,两人不过几日的行程就到了太原。太原并没有发起什么疫病,只是流民太多,迁徙之中难免头痛脑热,患病在身,这些小病总是得不到及时治疗,时间一长就成了大病。他们两个此番前来太原,便是要医治这些流民的病症。   说起来白术在那些啸猿身上扎的针还真没白扎,此次出诊,认穴认得十分精准,下手又稳又快,再不复先前扎三七时十针九不准的样子,让谷之岚连连称赞,甚至写了封信将这件事情禀报师父,建议今后师弟师妹们都可以这么练针,让白术哭笑不得之余,对那些啸猿同情不已。   流民们的病,不论是头痛发热还是扭了脚脖子,摔了尾椎骨,都是很好治疗的。诊病的闲暇中,谷之岚往往跑去和祁进幽会,而白术则去太原城中买些烹饪、缝纫的秘方练手艺。   这日,白术逛得累了,随意走进一间酒楼歇脚吃饭,等菜的间隙里,不经意间扫到了斜对面坐着的公子哥。   那公子哥靠窗而坐,一身白衣洁净如雪,鬓发高束,意态风流。无论是夹菜入口还是饮酒入喉,做起来都十分赏心悦目。   白术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那人却像感应到了白术的目光一般,面上带了几分疑惑看过来。两人这一照面不打紧,白术还没来得及赞叹这公子哥的好相貌,就被他头顶上那串长长长长的“失明”debuff吓得不轻。   那公子哥见白术对着他发愣,不发一语,不由更是疑惑,问道:“这位公子一直看着在下,莫非在下有何处不妥?”   他的眼睛直视白术,面部表情以及语气都十分自然,若不是看到了那串过长的debuff,白术绝不会相信眼前这个人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他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那公子哥的眼睛,发现那眼睛的瞳孔真的涣散着没有焦距,才答道:“并无不妥,我只是看了半天也不敢相信,阁下竟然……”   直接说出“失明”显然十分失礼,是以白术及时止住了话头。但那公子哥听出了白术未尽的话语中表达的意思,微微一笑,道:“这位公子还是第一个能一眼看出在下目不能视的,真是好眼光。可是在下哪个地方露了破绽?”   没有破绽。白术内心对这公子哥十分钦佩,道:“阁下并没有任何破绽,只是我身为医者,过于敏感了。医理讲究望闻问切,我不请自望,还请阁下不要责怪我的冒犯。”   那公子哥听白术说是“望出来”的,脸上滑过一丝喜色,他两步走到白术这一桌,施了个礼,道:“在下因病失明已久,请遍名医却不见丝毫起色,不知这位大夫可有对策?”   白术假意给他把了把脉,问道:“却不知阁下何时失明?”   那公子哥答道:“我幼时体弱,三岁时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便瞎了。这十多年来,我父亲请遍名医,可就连北方声名赫赫的王雨轩、南方久经赞誉的张简斋都束手无策。”   白术听那公子哥提及王雨轩的名字,咽了咽口水,一时不知道该说能治还是不能治,但转念想到这公子哥年纪尚轻,被一个眼疾消磨了不知道多少雄心壮志,心下不忍,道:“三岁失明,今日来治,要花不少工夫。”   那公子哥闻言,语气里带了一丝焦灼:“真的能治?要治多久?”   白术默默数了数公子哥脑袋顶上的debuff个数,答道:“两三个月吧。今天就可以开始治疗,要在这里吗?”   那公子哥显然没料到白术会如此轻率地选择施诊地点,愣了愣,笑道:“这里自然不行。和大夫你聊了半天,却未互通姓名,真是失礼了。在下原随云,家父是‘无争山庄’的庄主,原东园。”   “原来是武林第一世家的少主人,失敬失敬。”白术幼时听薛衣人提及过无争山庄,听得原随云的自我介绍,不禁心里暗暗嘀咕,这要是没治好,保不齐要丢了小命。   三百年前,原青谷建“无争山庄”于太原之西,这“无争”二字,并非是他自取,而是天下武林豪杰的贺号。因为当时天下没有一人可与原青谷一争之长短。及至这一辈的山庄主人原东园,据说也是深藏不露,武功深不可测。薛衣人心心念念能与原东园比试一番,奈何原东园早就闭门谢客,让薛衣人难偿夙愿,常常念叨给儿女听,引为憾事。   “我叫薛白术,幼时蒙王雨轩大夫启蒙,后拜在青岩万花谷药圣孙思邈门下。”白术并未提及薛家庄与薛衣人,毕竟他需要别人认同的是医术,而不是身份。   原随云先听白术提及王雨轩,稍有尴尬,因为他之前说了王雨轩也束手无策,后听白术提到万花谷、孙思邈,登时笑逐颜开,若不是眼睛已不由他控制,只怕要双目放光:“原来是药圣门下,薛大夫真是年少有为。”   原随云自然听出了白术年纪不大,先前搭话也多为试探。他虽然只有十七八岁,城府却不止七八十岁,自认看人从未出错。今日一耳朵搭上白术,觉得十分合算。他早就听闻过万花谷的善名,孙思邈的名号更是如雷贯耳,可惜万花谷中人向来不问江湖中事,除了与之交好的几大门派,其他人即便得以前去拜访,也难请动谷中之人,何况万花谷中的杏林弟子向来随性,往往哪里百姓受苦便往哪里去,从不关心名门望族,原随云虽然动过孙思邈的心思,却始终没想出怎样央得孙思邈出手。他万万没想到只是谷中的一个小小弟子,年纪如白术这般年轻,竟也能治疗他这失明之症。若这是真的,他可要对万花谷重新估算。 作者有话要说:     ☆、太原(二)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儿,原随云便邀请白术去无争山庄。   两人走出酒楼,酒楼里正有个人说书,说到当今武林久负盛名的侠客,让白术捕捉到了楚留香的名字。   楚留香?年少时他看过不少武侠小说,金庸古龙自是不例外。虽然年头久了,记不太清了,可楚留香的鼎鼎大名还是记得分明的。这游戏莫非还把武侠小说中的人搬进来当NPC了?   白术没再细想,任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根本没注意到生活在他周围的武侠小说中的NPC简直不胜枚举。   原东园听说白术能让原随云复明,竟然迎到了门口,想想自己便宜老爹约战了半天都见不到面的对手如今就站在自己面前,白术替薛衣人捏了一把辛酸泪。   他相当能理解原东园这种心情。原东园的老婆们直到原东园五十多岁了才给他怀了一个原随云,这种老来子简直要被疼得比他自己的眼珠子还厉害。哪想捧在手心里,含着怕化了、顶着怕摔了的珍宝啪叽一下坏透了,心痛欲碎了十几年突然有一个人蹦到他面前,说能把珍宝修得严丝合缝、更胜从前,换了谁都得倒履相迎。   他和原东园客气了几句,就进了原随云的房间,掏出了银针。   太素九针里有一针叫做彼针。阴与阳别,寒与热争,能消除毒性伤害不利效果。   也就是说,白术成功扎一次彼针,原随云脑袋顶上那排过长的“失明”debuff就会消失一个。白术在酒楼里数过,一共七十八个,每天扎一针正好两个多月不到三个月就能全部清除。   他太素九针学成以后,来了太原,见了诸多病人,才发现他能看到人们顶在头上的因为疾病而产生的debuff。他原想着太原的事情了了,便直接回松江府替薛笑人看病,已经写了书信向孙思邈禀明原委,如今加了一个原随云,算着时间不会耽误行程,便想着将原随云治好。   原随云感觉到白术拿针的响动,先是心头一凛,继而放松下来。为医者向来没有时间再去练武,白术才这个年纪,功力能有几何?即便白术想下毒手,料想也扎不死自己。原随云想通这一点,乖乖任白术扎针。   他若是知道白术早就开了金手指,只怕不会如此随意地任白术施为。   白术一针彼针下去,数了数debuff。嗯,七十七个了,奏效。又装模作样地扎了一针握针、一针毫针才收起针包。   握针能令人持续恢复气血,毫针增强了被施针者的防御能力,这两针往往使人十分舒服,原随云也不例外。他觉得身体里似乎涌过了一股暖流,产生了一种他的眼疾好转了的感觉。   这令他十分振奋,对白术医术的怀疑打消了不少,留白术在家里用饭。白术见推脱不过便留了下来。其间原东园破天荒地出现在了餐桌边,陪着白术这个没有任何声名的黄毛小子吃了一顿饭。   等到白术从无争山庄出来,天都要黑了。他婉拒了原随云送他回到暂住地的好意,大轻功飞檐走壁刚走起了一半,就在房顶上遇到了熟人。   “三七!”他心里冒出一丝莫名其妙的开心,收了内息想要轻轻落到三七跟前,结果落点不准,从房顶与房顶之间的空隙里漏了下去。   三七本没想搭理白术,见白术蠢蠢地落到了地上,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跳了下去。   “三七,你怎么也来太原了?”白术佯作拍打身上的灰土以遮掩自己刚刚的蠢行,鸡小蒙从他系在腰间的药兜里探出头来,叽了一声。   它记得三七。比起永远只给它小米吃的白术,三七显得十分诱人。鸡小蒙有一种见到三七就见到了点心的错觉。   “送东西。”三七缓缓眨了眨眼睛,慢慢走到白术身边,拎出了鸡小蒙。他把鸡小蒙放在手心,轻抚鸡小蒙的绒毛。   “送东西?”白术觉得三七相当喜欢鸡小蒙,而且觉得每次三七和鸡小蒙凑到一起,萌值系数要乘以二不止,“难道送的是我抄的那份日记和图稿?”   “嗯。”三七赏了白术一个“你很聪明”的眼色。   “你送给了谁?”白术没忍住好奇,问道。   “这庄子里的人。”因为白术参与到了这件事情中,三七也不好瞒他。   “无争山庄里的人?原东园还是原随云?”白术眉头皱起。天工坊里布置的机关都是初级机关,比较容易破解,但司徒一一的日记和图稿中可不止是初级机关,若是有人恶意制造出大批的钢铁机甲龙,那简直是个灾难。无争山庄要拿到这日记和图稿,必然是要制造里面的机关,幸好他只来得及抄写日记的前半部分,钢铁机甲龙的制造过程并未包含在其中,而且他在抄写时故意把关键部分的操作改错了,料想再聪明绝顶的人也做不出来。   三七听到白术的问话,摇了摇头。他只负责将东西送到指定的地方,并没有见到人,即便见到了,也不认识。   “希望我抄给你的东西不会给你惹来麻烦。”白术收回思绪,问三七,“你现在是要回去还是要在太原呆一段时间?”   “先在太原,等。”三七将鸡小蒙放回白术的药兜里,一副马上两人就要分道扬镳的样子。   “那你住在哪里?”白术看三七对鸡小蒙犹有留恋,又问,“我住的那边还有一排空房间,要来住吗?不收银子的。”   三七抬眼看白术。   “还有包子吃。”白术忍不住从系统包裹里拿出了一个慈菇菜包递给三七。   “……”三七实在是很想知道白术到底有多喜欢吃包子。哪有人随身都带着包子的?他默默接过包子,倒是真觉得有点饿了。   这个动作就像是一个默认同意的信号,白术在前面不快不慢地走,偶尔回身给三七递个包子,三七在后面一边走一边啃包子,等到肚子饱了,也到了白术的住处。   一,二,三……三七数了数,他一共吃了七个包子。他瞅了一眼白术,眼神十分诡异,因为七个包子占得地方实在是不小,而白术把这七个包子藏在了哪里实在是个问题,而且他毫不怀疑,要是他继续伸手,白术会递给他另一个包子。   白术粗枝大叶的,完全没有注意到三七的疑惑。他跟三七指明了他的房间和谷之岚的房间,并把三七安排在了他的隔壁。   谷之岚对这个新加入他们的小伙儿没有任何异议,实际上她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治病救人上,剩下的一点时间则给了祁进,三七能在她和白术忙得团团转时递递绷带,熬熬草药,简直是帮了大忙。   他们住的地方在城郊,虽然离城中不远,却着实算不上繁华,至少大点儿的酒楼是没有的,是以一天三顿饭都是白术亲手做的。早上来碗杂碎汤就个烧饼,中午糖醋排骨、枸杞瘦肉再煮个白菜,晚上蒸笼翡翠烧麦或烤几块点心,生活水平绝对在平均线以上。   三七从没想到白术那么会做饭,最初白术问他要吃什么的时候,他就送白术一张面瘫脸,白眼隐晦地藏在眼皮子底下;后来白术问他要吃什么,他就捡着自己喜欢的点两样,把自己的骨架子吃开了不少不说,把鸡小蒙也喂胖了两圈。   无争山庄是每天都要去的,鉴于白天里城郊来求医问药的流民比较多,白术就和原随云约好了晚上去。   这天,白术从无争山庄回来的时候甩大轻功甩过了头,落到河边去了,干脆顺着河边捡了几只螃蟹带回药庐。   彼时三七还没有睡,瞧见白术背篓里不小的螃蟹,略为好奇。他从没见过螃蟹,自然也不知道螃蟹能吃。但他并没有问白术。他仍旧坐在他的房间门口,目光盯着他手里的剑,用余光瞟着白术,偷偷看白术在院子里捆蟹。   只见白术先从捏住螃蟹左右的小脚,从背篓里拿出了一只,然后将这只螃蟹的两个大钳子收拢起来,将螃蟹团在掌心,最后拿了根草绳,将螃蟹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捆了两圈,打了个结,放在了一边。   被翻着放在一边的螃蟹一直在挣动,可别说获得腿脚的解放了,它连翻过身来都做不到。   三七不知不觉间就将放在剑上的目光转到了螃蟹上。   和三七一起呆过几天,即使三七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白术也能从三七略微变化的目光中猜出三七想要表达的意思。他见三七瞧着螃蟹,便拉过三七一起捆蟹。   三七面上虽然不显,终是心动了,学着白术的样子处理螃蟹。他看得仔细,以为做起来也顺顺当当,哪想他小觑了蟹钳的威力,被一只蓄谋已久的螃蟹一钳子钳到了手指上。   三七吃痛,却没有叫喊出来,只微微蹙起了眉。他从小到大受伤就像家常便饭,然而被只小小的螃蟹夹住,还是在白术面前被夹住,这让他觉得有些懊恼。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蠢焰脑子又短路了……   肯定是最近走亲戚见朋友的场合太多,让蠢焰智商不够用了。   虫已捉~谢谢各位帮忙捉虫的亲(((o(*?▽?*)o)))   接下来我会注意不再犯这么低级的错误的~~   ☆、太原(三)   三七甩了甩手指,可那只螃蟹本着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精神,就是不松钳子,不但不松钳子,还夹得更紧了些。   白术忍不住笑出声来:“三七,被螃蟹夹住是不能甩的,这只会让螃蟹越夹越紧。”   他说着,拉着三七的手靠近地面,让螃蟹的小脚都踏在地上,然后用手指轻敲螃蟹的背壳。被敲的螃蟹反应十分迟钝,仿似很不情愿的一点一点松开了对三七手指的钳制。   白术见三七的手指已经被夹得红肿了,顺手从怀里掏出小药瓶,给三七上了点药。   三七默默看着,眼睛里有点好奇,又有点窘迫:“谢谢。”   “不谢,”白术唇边犹带着笑意,“你以前没接触过螃蟹,被钳住很正常,不如今晚我们把这只欺负你的螃蟹蒸了吃?”   “可以吃?”三七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兴味,他戳了戳那几只捆好的螃蟹,这种从头到脚都是硬壳的东西怎么吃?   “当然可以,很好吃的。”白术手脚麻利地捆好剩下的几只蟹,把所有的螃蟹又都扔进背篓里,把背篓拎进了厨房。   三七犹豫了一下,跟着白术进了厨房。   白术先用小刷子刷洗干净了螃蟹身上的污物,然后挑出几只放进了蒸锅里。三七看着白术往锅里倒水,又拿出了好多小瓶子小罐子,往小碟子里放了一些黑黑白白黄黄绿绿的东西,完全不知道那都是些什么。这是一个对他来说完全未知的领域,厨房对于他的意义一直是偷东西出来吃,而不是亲自动手做饭。   他站在那里,漆黑深邃的眼睛注视着蒸锅,心思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白术就任三七门神一样的站在门边,自己坐在灶边烧火。明灭的火光比燃着的那一豆烛光亮多了,打在白术脸上,给他的侧脸染了一层金边。   等到三七神游回来,白术已经熄了灶火。他有些茫然。发呆、走神,或是给病人端药获得个笑脸,这些都是他以前没有做过的,现在毫无障碍地一一做起来,感觉……还挺不错的。   “来,吃夜宵。”白术拿盘子将螃蟹捡出来,招呼三七来吃,他动作利落地将蟹脚掰掉,掀开蟹盖,用勺子将蟹肉挖出来放进小碟里,又去收拾蟹脚里的蟹肉,还不忘再招呼一下三七,“酱料都拌好了,蟹肉蘸着酱料吃。”   三七走到桌边坐下,筷子夹起蟹肉放进酱汁里蘸了蘸,然后把蟹肉塞进了嘴巴。   “味道怎么样?”白术将八只蟹脚扒出来的蟹肉也堆进三七的盘子里,拿过另一只螃蟹下手。   指望三七说出一句“好吃”是不可能的,三七眼睛中闪过的惊讶继而满足已经让白术心满意足了。   两个人一个快速扒螃蟹,一个努力吃,倒是没有因为沉默尴尬。   三七吃着吃着,忽然冒出了一句:“我过两天就得走了。”   “去哪里?”白术并不意外。杀手这个行当,必须令出必行,有了委托就要立马干活。他自然而然地问了三七的去向,却忘记了杀手最基本的保密规矩。   “……洛阳。”三七抿了抿唇,吃进肚里的蟹肉还热乎乎的,让他也忘了规矩。   “挺远。”白术擦了擦手,“要不我送你去,雕兄飞得可快了。”   三七嘴角微微上翘。他自然也看出了白术是畏高的,何况这些时日里谷之岚就靠着这一点逗弄白术,什么“最初看到大雕就两股战战”这种话都毫不留情地说了出来。   “……”白术不知是该为三七笑了欣慰,还是该为自己被嘲笑了悲哀。   “不用了。快马加鞭,七日可达。”三七的嘴角绷了回去,眼睛里却还有笑意残留,“你还有病人。”   “七日可达,”白术算了算,“做完了任务也不过十几天,你还回来么?”   “你会一直在这里?”三七心头莫名一热。   “我会在这里再留一个月左右,之后就会回松江府。”白术答道,“你要是执行任务时磕着碰着了就来找我吧,我现在的针法可是百扎百准,包君满意。”   “……好。”三七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又低下头去吃蟹肉。   烛光下两个人的影子歪歪斜斜地搭在一起,搭出一室的安谧。   隔了几天,三七便告辞离开,不想之后谷之岚也向白术辞行。太原的流民已经没有多少,该迁走的大部分都迁走了,谷之岚放了心,要去巴陵县处理毒尸事件。   可能是司徒一一在巴陵县留下了什么字句,让有歹心的人抓住了机会,使巴陵县爆发了一场疫病,感染了疫病的百姓没有死,却变成了毒尸。这件事引起了药圣孙思邈的极大关注,亲笔致信谷之岚,让她往巴陵县跑一趟。   谷之岚知道白术还要医治原随云,便将太原交给了白术。   白术先送走了三七,又送走了大师姐谷之岚,一下子变得孤单起来,连做饭都失了兴致。幸而对原随云的治疗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失明”debuff只剩了十几个,原随云已经模模糊糊能够看到点东西的轮廓了。这点进步让原随云和原东园都极为兴奋,整个无争山庄都对白术奉若上宾。   鸡小蒙对三七的离开最为不满,整天在白术耳朵边上念叨三七,不过无论它怎么念叨,白术既不会给它胡噜毛,也不会喂它小米以外的东西吃。   就在鸡小蒙忧郁得整个鸡都要不好了的时候,薛家来了一封家书。   以往家书都是出自薛夫人的手笔,这一封却是薛衣人写的。他在信中言明,白术已经十六岁,到了成亲的年纪,考虑到白术不爱武功爱书本,他给白术订了施家庄施孝廉的姑娘施茵。   白术这才反应过来,这个时候成亲讲究的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自由恋爱没有关系。他不喜欢姑娘,又一直想回到科技进步的二十一世纪,根本没想过要在这个世界成亲。可是薛衣人的一封家书已经拍到了他的脸上,估计媒人都已经上门提过了,他要是想反对,就必须提出绝对充分的理由。   坦白自己喜欢男人?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要是真这么和薛衣人那个老顽固说了,说不定能直接把薛衣人气死。   那就说自己不行,给不了姑娘幸福?……这会把他自己气死。   从谷里找个师妹充当小情人?对师妹的清誉有损。   白术想了半天,还是决定船到桥头自然直,等他回到松江府再解决这件事情。算来原随云的debuff也就只剩三四个了,他过几天就能回去,于是连回信也没写。就古代这个传信速度,说不定他都到家了信还没到呢。   晚上,他照样到了无争山庄去给原随云治病,这次向来在扎针时保持安静的原随云说话了。   “白术,你接下来会一直呆在太原吗?”原随云看向白术,原本黯然无神的眼睛如今亮晶晶的。经过这些天的治疗,他已经能够准确捕捉到白术的脸。这让他每天的心情都十分昂扬。   “不会,我过两天就要回家去了。”白术针针落下,毫不留情。   “回家?薛家庄?”原随云挑起眉毛。从白术答应给他治病开始,他就把白术查了个底掉,自然不难知道白术是薛衣人的儿子。   “是啊,回去成亲。”白术呲牙一笑,丝毫不意外原随云知道他家在哪里。   “成亲?”原随云身体僵了一下,心中莫名觉得有些不虞,“我还想把你留在无争山庄呢,我身体一直大病小病不断,想着有你在,断不会再瞎了眼。”   他说着,故意做出一副惋惜无依的模样,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直勾勾地注视着白术,细细看去,眼睛里还有些欲语还休的埋怨。   说实话,像原随云这种外表风度翩翩内里坏主意连连的类型恰是白术的菜,若白术本就属于这个世界,兴许真愿意留下和原随云处一处。可是白术心中最看重的就是回到原先的世界。   于感情上,尤其是关乎到情爱方面,白术向来十分吝啬。他从不任意挥霍自己的感情,对于播种了却不可能得到收获的爱情,他敬谢不敏。何况原随云只是合了他的眼缘,撑死了也就算个朋友,还没三七来得感情深厚。   想到三七,白术默默收敛了自己的所有胡思乱想。毕竟原随云只是想收个有点能力的小弟,却让他想到了奇奇怪怪的方向去,不得不说是因为年纪到了,白术的心思小小浮动了。   “以少庄主的聪明机敏,怎么可能再度失明?”白术收拾好了自己的药兜,“若是少庄主实在不放心,我留下几个方子便是。”   原随云按了按眉心:“方子虽好,却是死物,没有活人来得让人心安。你……成亲后,可还会回到太原?”   “不一定。你知道我家叔叔得了疯病,病了这么些年,不晓得治起来会多艰难。”白术已经想到了薛笑人头顶上可能顶着的长长长长的“疯癫”debuff。   “是么。”原随云将白术送到庄外,望着白术日益清晰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白术的衣袂消失在了街角,都没有离开。   薛笑人。薛白术。   薛家真是好样的。   他用掌心抚过自己的眼睛,轻轻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薛家(二)   白术消除最后一个“失明”debuff的时候,心里也是有些紧张的,他收好针,看向原随云的眼光带了一点期待。   原随云倒是十分淡定,他这几日已经能够看到东西,只不过看到的一切都带着重影。今天白术这几针下去,他明显感觉到了不同。   他迎着白术的目光看回去,看到了漂浮在他俩之间的微尘,看清了白术浓黑的眉与明亮的眼睛。   从一片黑暗返回到毫无瑕疵的光明。原随云胸中积郁了十几年的怨气终于得以吐出。   他三岁失明,即便在那之后并未自怨自艾,而是勤勉自立,活得和正常人无异,可人们提起他、看到他时语气中的惋惜仍是令他觉得刺痛。他能想象出人们在用多么同情的目光看着他,也许,那些目光中还夹杂着讥嘲和得意。他这么多年费尽心思,用尽心机,一切布置都要小心再小心,而之所以会遇到这么多阻碍,“失明”两个字就是最大的原因。   现在,他重又回到了光明之中。   原随云定定看了白术几秒,勾起唇笑了。他想象过很多次白术的样貌,却没有一次如亲眼所见这般遂他心意。无论是又长又直的黑发还是神气内敛的凤目,都十分贴合白术给人的温柔感觉。   “原来你的眼睛是棕色的。”原随云道,一句话证明白术的治疗已经到位,他的眼疾已经康复。   “看得清了?那我真是幸不辱命。”白术理了理袖子上的褶皱,“我准备明天就动身回松江府,少庄主还有何吩咐?”   “那么快就走?”原随云轻叹,拿起一直放在桌上的盒子递给白术,“诊金我爹已经备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少庄主出手,想必是极好的东西,我就收下了。”白术也不客气,拿过盒子揣进兜里就要告辞。   “只是庄子里用不到的温补药草,我想着你叔叔病了这么久,身体肯定需要调理,我帮不上多大的忙,只能送点药表表心意了。”原随云说着,送白术出门。   “那就多谢少庄主了。少庄主止步。”   两人就此告别,白术走出了很远还能感觉到原随云胶着在他身上的视线。他摸了摸兜里的盒子,越发佩服起原随云的心机。   隔日他坐着大雕往松江府飞,昼行夜伏了十天左右,终于到了松江府的地界。   他从城里下了雕,信步往城郊的家里走。他自八岁时离家,如今已经过去了八年多,松江府和他记忆中的样子有了很大的不同,至少街角上卖小吃的摊贩都是些生面孔。   他走着走着,便觉得身后有人跟着他。他既没有结过仇家,又多年未回松江府,自觉不会惹到什么厉害角色,便不去注意跟踪的人,继续往家走。   哪想他不理身后人,身后人反倒到了他的身边,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你……你是不是薛白术?”拉他的是个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细皮白肉的,长相十分英俊。   白术多看了少年两眼,又扫过少年腰间挂着的小算盘,抬手拍了一下少年的脑袋:“这么多年没见大哥,怎么这么没大没小?”   “哥?”少年委屈地揉了揉脑袋,脸上又浮出得意的神色来,“我果然没认错。”   “哦?说说你怎么认出我来的。”白术多年没见弟弟薛斌,若不是薛斌腰上挂着他早年送给薛斌的算盘,他根本认不出来。每次写家书的时候他也会提及弟弟妹妹,问及他们的近况,甚至寄些好玩的东西回去,偶尔薛斌和薛红红也会给他写信,只是笔墨交流了这么多,一面也未曾相见。   “很简单啊,你不是在信中提及过万花谷的门派服装吗?何况你眼睛长得那么像娘,其他地方长得那么像爹。顺着这条路走,只能到薛家庄。”薛斌洋洋自得。   “还挺聪明。”白术夸奖道。   “那是当然,不然怎么养得起咱家上上下下那么多口人?”薛斌开始掐手指,“娘和姐姐的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下面的小厮丫鬟看门大爷也不能苛待,他们都只进不出,只有我有既进又出的办法,我只好看好家里的店铺,管好家里的生意,以免他们受了委屈。”   “辛苦你了。不过小斌你从小就有经商的天赋,就算十个大哥也比不上你。”白术继续夸奖。薛衣人心下无尘,不问世事,肯定不会管家里还有没有米吃,薛笑人没疯之前倒是有几分本事,疯了以后就指望不上了。真是得亏薛斌撑起门庭。   两人说着说着就走到了家门口,薛家庄倒是没什么变化,仍是那么干净整洁。   薛夫人听管家来报大少爷回来了,急忙上下打点安排,及至傍晚,一家人坐到一起吃饭,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阖家团圆。不,还不能说是阖家团圆,薛笑人不知疯癫到哪里去了,并未在家。   白术疑惑,问起为何没人管薛笑人,薛斌答道:“哥,你不知道宝叔有多能折腾,爹不让把宝叔绑起来,可宝叔虽然疯了,一身功夫半点没忘,就算十个大汉也不够他练手的。他又不认人,每次我凑到他近前他都往我脸上涂胭脂,不高兴了就打我。他那一拳,我这身板根本扛不住。久而久之,见他跑出去也能自己回来,我们就不再拘着他了。”   薛衣人听着薛斌的话,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薛笑人是他心中的一个隐痛,每次见到薛笑人疯疯癫癫的样子,他就难受得紧。他不敢多见薛笑人,心中却挂牵着他。他本讲求食不言寝不语,今天破天荒地没有呵斥薛斌的多话,自己也开了金口:“术儿,你能不能治宝宝的病?”   “爹,这个要等我见到宝叔才行。”白术不敢夸大,“若是治不好,我打算把宝叔带到万花谷,求师父出手。”   薛衣人叹了口气:“也好,吃饭吧。”   一家人遂不再多言。   饭后,白术自觉地留在原地,和薛夫人、薛斌和薛红红叙旧,没想到薛衣人也留了下来,而且谈起了白术的婚事。   白术心中千百个不乐意,面上却不敢表露。他向来讲究一招制敌,现在他对施家庄半点了解都没有,想反驳薛衣人都找不到由头。   等到说到下聘的日子、要发请帖的亲朋,白术挺不住了,面上露出十分明显的疲态。薛夫人注意到了,立刻打住了话头,让白术下去休息。   此时入夜已深,白术想到薛笑人,脚下方向一变,向薛笑人住的院落走去。说实话,他挺期待见到薛笑人头顶上的debuff的。   薛笑人住的院落在整个薛家庄的最西边,是薛家庄最为幽静的一角。白术走到院门前,发现门边积了半指厚的落叶,微微皱起了眉。院里没有光亮,不知薛笑人是睡了还是根本尚未回来。白术一个扶摇直上越过院墙,走到薛笑人的房门前向屋里看。院里四处都是落叶,显得院子一片破败。窗纸破了几个洞,向屋里漏着凉风。屋子里没有人,借着微薄的月光,依稀可见被扔得四处都是的杂物。   怎么还没回来?白术心下疑惑,又将院子扫视了一遍,想了想,提气翻出薛家庄,在薛家庄附近搜索起来。说来松江府的三大势力——薛家庄、施家庄、掷杯山庄,都在松江府城郊,其中施家庄离薛家庄近些,掷杯山庄离薛家庄远些。   白术搜了附近的小树林和小溪边上,都没有发现薛笑人的踪迹,干脆跑去施家庄一探究竟。   施家庄规模不小,只比薛家庄小上一圈,庄内亭台楼阁样样俱全。庄主施孝廉自认为是风雅之士,喜好舞文弄墨,其夫人花金弓在江湖上名头不小,人送绰号“金弓银弹”。   提起施家庄,知道的人可能不多,但施家庄的另一个名字“狮吼庄”,却是人尽皆知。之所以有这外号,是因为这施孝廉极怕老婆,他一个不会拳脚的书生在武功高强的夫人面前,完全强硬不起来。白术猜想他家女儿也是练了狮吼功的人物。   白术进了施家庄,在施家庄的房檐上走,想着哪里会有施家的把柄,又想着薛笑人会不会就在施家庄里。正想着,就见院中假山里闪出了一个衣衫凌乱的男子。他本没在意,哪想接着假山里又闪出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那妇人年纪约有五十岁,穿金戴银,脸上厚厚的脂粉花了不少,眼角眉梢还留有媚态。   白术眯了眯眼,瞧着那个男子隐没在了院子的黑暗里,又瞧着这妇人一步三扭地向前走。他跟在妇人身后,直觉觉得这该是施家庄的女主人——花金弓。   不知道女主人半夜偷情算不算失德,能不能让薛衣人放弃这门亲事。白术一路跟着那妇人,到了另一个院落。   只听那妇人亮了一嗓子:“天杀的,还不去给我倒洗脚水?”   房里立刻有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跑了出来,弯腰扶住妇人的胳膊,连声喊着“夫人”将妇人引进了屋。   白术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正待去别处看看,就被一个人捂住了嘴巴。 作者有话要说:     ☆、施家(一)   白术一惊。被人欺身到了近前他竟然半点都没发现,这人若不是捂住了他的嘴,而是捅了他一刀,只怕他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不敢妄动,只是努力转动着眼珠,想要看清身后的人。   那人并不放开他,也没有掏出把刀子威胁他,而是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地嬉笑着说道:“别出声,不然那个婆娘就要发现啦。这里一点也不好,咱们躲到别处去吧。我带你去,你可千万别出声啊,嘘……”   那人说着,放开了捂在白术嘴上的手,同时手臂拦腰一提,把白术抗在肩上,足下轻点,掠过重重屋檐,向白术先前所见的那个假山跑去。   白术本想反抗,但那人扛着白术的手死死按着白术的腰眼,白术根本动弹不得。他大头朝下随着那人的动作在那人的背上撞来撞去,只觉得胃要被顶得从嘴里吐出来。   好家伙,松江府地界上什么时候出了一号这么厉害的人物?白术被掼到山石上的时候终于得了自由,他一边想着,一边伸手去揉自己的背,面部表情十分扭曲。   等他缓过劲来,抬头去看对面的人,才知道这号人物松江府早就有了,不就是他家宝叔薛笑人?薛笑人如今不过三十几岁的年纪,本来正是男子意气风发的时候,可他头发扎了小辫,在头顶上乱糟糟的团成一团,发色有些发黄,甚至有了几根白发,圆圆的眼睛里盛满了嬉笑,脸颊上涂了两片大大的红晕,唇上的胭脂没有涂匀,连到了腮边的红晕上,小胡子也梳了小辫,一根红绳在胡子上绕了两圈又缠到脖子上,上身嫩黄的衫子上绣着大团的牡丹花,前襟大敞,下身一条大红灯笼裤,裤脚上沾满了泥,脚上虎头鞋的虎须子就跟被狗啃过一样……   白术被薛笑人这个造型镇住,一时不知该作何应对,薛笑人却仍是笑嘻嘻的,和白术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拉着白术向假山里面走。白术本以为那假山是中间凿了个通道,好供人们进出方便,走了进来才知道别有洞天。原来那假山规模不小,内部被全部凿空,地面也被向下挖了两尺,造出个洞天来。假山四壁嵌着夜明珠,之中放着一张大床,床上一床大大的鸳鸯锦被,空气中还残留着脂粉味和麝腥气。白术想到先前花金弓从这里出来时的那张脸,胃里一阵发酸。   “我们躲在这里吧,那婆娘每个晚上只来这里一次,今天已经来过啦,她肯定想不到我们会躲在这里。”薛笑人洋洋自得,拉着白术就要往地上坐。   白术觉得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掺杂着令人恶心的成分,身手敏捷地搀住了薛笑人,劝慰道:“宝叔,这里不好玩儿,我们回家好不好?”   “嘿,你劲头儿挺大啊。”薛笑人完全没去听白术的话,只觉得白术能搀住他十分新奇,又加了几分力气往地上坐。   白术只觉得手上一沉,下意识地绷住了劲,薛笑人就向下更加用力,叔侄两个竟然就在这里较上了劲。   白术练得向来是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哪里比得上薛笑人的蛮力?几个来回下来就顶不住了,手劲一松,任薛笑人一屁股蹲到了地上。   薛笑人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珠子看白术,沉了两秒觉出疼了,才嚎啕起来:“啊!疼死我了!你不好玩儿不好玩儿!”   他是真的哭,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滑过浓浓的脂粉,滑进小胡子里。哭声又大又响,好像不自觉地用上了内力。   白术被这哭声震得耳朵嗡嗡响,有心劝薛笑人别哭,奈何薛笑人的哭声实在太大,他自己都听不见自己说的话。白术叹了口气,准备一个手刀敲晕薛笑人,没成想薛笑人的本能反应特别迅捷,不但闪过了他的手刀,还三两下把他掀翻按倒在地,更神奇的是,这期间薛笑人一声都没少哭。   白术简直哭笑不得。他总算明白薛斌说的“就算十个大汉也不够他练手的”是怎么回事了。他躺在地上,默默掏出了自己的大毛笔,一招芙蓉并蒂出去,世界安静了。他赶忙趁着定住薛笑人的这几秒送了一个手刀,让这个折腾了大半夜的疯子安静了下来。   白术又感叹了一回武功高强的疯子难搞,将薛笑人有样学样地抗在肩上,溜出假山甩着大轻功甩回了薛家庄。   将薛笑人放到床上,白术回身点燃烛火,对着一室的狼藉再次叹了口气。他找了床干净被子给薛笑人盖上,又收拾起被扔得四处都是的衣服鞋子,把瓶瓶罐罐的碎片收到一起,将整个房间重又收拾一新。   他拿了个盆,去院井里打了盆水,又拧了条手巾,擦净了薛笑人脸上的各色颜料。他拿起薛笑人乱糟糟的小胡子看了看,觉得梳都梳不开,干脆用剃刀把薛笑人的胡子和头发都剃了。   被梳洗一新的薛笑人静静地睡着,白皙的脸上带着些憔悴,少年时期的婴儿肥已经退去,眉峰入鬓,还是那么英俊。任谁见了睡着的薛笑人,都不会觉得这是一个疯子。   白术想到很多年前将他擎到脖子上出门逛街、给他买糖葫芦的宝叔,又给薛笑人掖了掖被角。   这一番折腾过去,时间已过了四更,白术揉了揉额角,决定回自己房里睡一会儿。   他走出薛笑人的房间,回身给薛笑人带上门。门扉一合,隔开了房内房外的人,所以白术没有看见房门后,本应熟睡的薛笑人睁开了满是精光的眼睛。   五更天,白术刚刚有了些睡意,就被破门而入的薛斌折腾清醒了。他没好气地呵斥薛斌:“大早上的你撒呓挣呢?”   薛斌瞧见白术眼下挂着的黑眼圈,先是一愣,继而去掀白术的被子:“哥你是不是认床啊?你看你黑眼圈都要挂到鼻子上了。不过就算你没睡够也得起床了,该去后山练功了。”   “后山练功?”白术嘴角僵了僵,“难道你这么多年都像小时候那样去后山扎马步练蛙跳?”   “早就不是了,虽然我无心练武,可两三套剑法还是会耍的。哥,咱俩不跟爹学剑已经把爹气得蹦高了,你再不顺了他的心意让他折腾折腾,只怕他那把老骨头要气散了架。”薛斌一边说着一边帮白术叠被子。   白术认同了弟弟的说法,兄弟二人一起去了后山,却见薛红红早就操练起来,双剑翻飞,招式凌厉,颇有架势。   白术又暗暗同情了便宜老爹一把。俩儿子都不喜武艺,唯一的女儿却嗜武成痴,颇得他“第一剑客”的精髓。   “红红,你总是耍枪带棒的,小心嫁不出去。”白术忍不住调笑。   薛红红一般长相,唯有一双眼睛十分有神。她长相压不住人,又不会女孩子家该会的针织女红,性格也是大大咧咧的,白术是真的有些为她担心。   “爹为我相看了施家的独子施传宗,说施家的男人都怕老婆,我嫁过去不用受气,又说到时候你娶了施大小姐施茵,和施传宗成了连襟,也能照拂照拂我。可我才不要按照爹的心意嫁过去。”薛红红甩了几个剑花,又舞了一趟剑法,“我先前上街时偷偷看过那个施传宗,长得跟个草包似的,估计三脚踹不出个屁来,我要是和他过日子,没两天就要疯了。”   “姐,人家姑娘家都要讲究矜持,你看看你说的话,羞不羞?”薛斌坐在一边看薛红红练剑,扯了根草叼在嘴里。   “我跟我的兄弟要什么羞?”薛红红收了剑,擦了擦额上的汗,“我还指望着你们多说两句施传宗的坏话,让爹消停了呢。”   “放心,你不愿嫁给施传宗,哥哥也不愿娶施家小姐。”白术摸了摸下巴,“哥有法子。”   “爹就算了,你说娘是不是也糊涂?”薛斌嘴里的草棍动了动,“明明你们俩都看不上施家人,还要和施家议亲。”   “娘向来讲究门当户对,”薛红红坐到薛斌旁边,顺了顺头发,“掷杯山庄的左家和咱家是世仇,是断断不能好的,大门大户里可不就只剩下施家了?你该庆幸施家就一个姑娘,不然施二姑娘指定是你的。”   “我看娘是觉着咱们三个都不像能有出息的,干脆都留在身边,好帮扶着。你想,要是哥像爹那样,名扬江湖,一剑惊动四方,那娘肯定支持哥去追个天下第一美的姑娘。”薛斌呸掉嘴里的草根,斜睨着白术开始臆想。   “说的不错。”薛红红拍了拍手笑起来。   白术无奈,被他俩的笑声感染,跟着他们一起笑。   三人的笑声未落,就听一个苍劲的声音道:“都笑得挺开心?”   后山里的笑声立时像被拨了开关拔了电源,消失无踪。   “爹……”白术、薛红红和薛斌一溜儿摆上了讨好的笑脸。 作者有话要说:     ☆、施家(二)   兄妹三个任便宜老爹完虐了一番才得以吃上早饭。   白术端坐在饭桌前,审时度势地说出了昨晚的所见所闻,鉴于自己妹子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他在表述花金弓与人偷情的时候用词委婉含蓄,十分得体。   薛衣人训过儿女,心情还没来得及舒爽,就被白术的这一番话打回了十分抑郁。他“哼”了一声,斥道:“昨日你娘心疼你旅途劳累,让你早些回去休息,你反去施家闹事。万一见到了施大小姐,岂不是坏了人家姑娘闺誉?”   白术卷好几个饼放进一个小碟,反驳道:“爹,我昨天是为了找宝叔才出门的,是碰巧进的施家庄,不是蓄意。不过就算我是蓄意,我要是能大半夜的见到施大姑娘,只能说施大姑娘和他娘一样,不守妇道。”   白术这话说的毫不客气,却句句在理,薛衣人被噎了一下,转而询问薛笑人的情况:“那昨天你也见到宝宝了,他的情况能治吗?”   白术将那个小碟并一碗粥放进食盒,道:“昨天太晚了,我直接伺候着宝叔睡了,我现在再去看看他。爹,反正施家女主人干得这事让我倒尽了胃口,这门亲事我不想要,花金弓是这样,料想也教不出好女儿,儿子我还不想戴绿帽子。您也不想一世英名毁在一个不检点的亲家手上吧?这门亲事要是成了,人们提起您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怕不是您那‘天下第一剑’的威名,而是您那亲家的风流韵事。”   薛衣人越听,脸色越难看。薛夫人和薛衣人这么多年夫妻,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就炉火纯青,她忖度了一下薛衣人的心思,劝道:“术儿,你少说两句,别气着你爹。照你说来,这施家也不是个好的。娘先前只想着你一心学医,找个武学世家怕会受气,施孝廉好歹是个文人,能够欣赏你,哪想那施夫人这么、这么风流呢?可你看这门亲事我和你爹都点了头,就差送聘礼过嫁妆了,现在再说不同意……你让你爹和为娘的面子往哪里搁啊?”   薛夫人这是拐着弯提醒白术,你爹薛衣人好面子,就是后悔了也不会出面否了这门亲事,要想达到目的,你得自个儿想办法。   白术心思通透,立马接了薛夫人的话茬:“娘,这您就别担心了,儿子亲自去施家庄赔礼就是了。怎么说施家庄都是高门大户的,想要女婿哪里缺我这一个?我去给宝叔送了早饭,就上施家赔礼去。”   “娘,我们和大哥一起去看宝叔。”薛红红听到这里心中暗喜,三两口喝完了粥就拉着薛斌和白术一道走了。   三人来到薛笑人的院落,没有听到一点人声,料想薛笑人还未起床,便都放轻了脚步,轻轻推门进屋。   薛斌一看薛笑人就绷不住笑了:“噗,这这这……这谁干得啊?太有才了。”   薛红红也跟着笑:“哎这可太缺德了,宝叔最宝贝他的小胡子,谁碰都是找揍,怎么就给剃光了啊哈哈哈。”   白术僵了一下,斥道:“你们小点儿声笑,吵醒了怎么办?”   他说着放下早餐,招呼着两个小的出去说话。   门扉被轻轻合上,躺在床上的那位虽仍闭着眼睛,嘴角却抽搐了几下,手中一个用力抓破了被单。   “哥,你可真有办法,三两句话就让爹默认了退亲。”薛红红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端庄,出了门席地一坐,和自家兄弟坐在院儿里话家常。   “这只能说事有凑巧,昨天我去施家庄去得正是时候,捉住了花金弓的把柄,不然你以为爹会这么容易松口?一会儿我去施家庄退亲,你们两个在这边守着宝叔,找几个下人把院子打扫打扫,你看看灰都积了一寸高了,像什么样子?”   “哥,这可不能怪我和姐姐。”薛斌叹了口气,“从宝叔疯了,养家糊口的任务就落到了我身上,我这整天虽不是忙得脚不沾地,也是不得闲。姐姐毕竟是女孩子,一个月也就来两三趟,平时训斥着下人好好伺候,可宝叔也忒能折腾人,时间久了下人们就一个比一个能偷奸耍滑,能离宝叔多远就多远。有个小厮甚至哭着求我,宁愿每天刷庄子里所有人的马桶,也不愿伺候宝叔。”   白术昨晚刚刚领略了薛笑人折腾人的功力,好歹体谅了小厮们的艰辛,无奈道:“是挺能折腾,不过你们今天可得看好了他,等我从施家庄回来给他细细看看病症。”   “我尽量吧。”薛斌苦了一张脸。   白术交代完了,信步往城里走。虽说是退亲,空手上门总是不好,买点鸡鸭鱼肉的送去,话也比较好说出口不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他一边走着一边想着昨日薛笑人的种种作为,忽然一个不同寻常的地方冒了出来:薛笑人的头顶上没有所谓的“疯癫”debuff,一个都没有。白术昨天只顾着把薛笑人制服带回家,没有细想其中不合理之处。这会儿有了闲暇,才疑惑起来。难道他的离经易道内功还不够深厚,没有办法看出薛笑人的debuff?或者薛笑人这种出自脑部的病症根本不会以debuff的形式显示?   白术一时得不到答案,只能按下心中的疑问,想着好歹回去扎两针喂两服药试试,实在没有成效,就去求师父孙思邈出手。   他暂时放下了心,仔细察看起小商小贩们贩卖的玩意儿,就见前面成衣坊里闪出了一个人。一身黑衣,面容冷肃,气势凛冽。   “三七?”白术乐了,觉得老话说得十分在理,人生何处不相逢呐。   “……嗯。”三七似是有些意外,沉吟了一下才答话。   “任务都完成了?”白术走到三七身边。   “嗯。”三七看着用眼神控诉“完成了怎么不来找我”的白术,破天荒地补了一句,“洛阳之后又接了一个扬州的,来不及。”   “你可真忙。”白术满意地点点头,“我把原随云治好了,都找不到人炫耀。那个时候我特别想告诉你,本大夫现在是神针,再也不会扎两针感觉不对,换一个地方继续扎了。”   三七眼睛中滑过笑意,先前白术那拙劣的手艺的确让人难以忘怀。   “你这次任务有没有受伤?”   三七摇摇头。   “去成衣坊买衣服?”   三七继续摇头。   “那……”白术不解。   “买帽子。”三七答。   “帽子?”白术看了看三七束在脑后服服帖帖的头发,“你这样挺好,买帽子做什么?”   “……想要。”三七绞尽脑汁,没有想出合理的解释。   “那我给你做个发箍吧。”白术眼睛一亮。他的生活技能从小练起,一开始没觉得什么,后来就渐渐成了瘾,成为狂热的生活技能爱好者,凡事能自己动手的绝对不去买,哪怕自己做的成本要比买成品贵,也要凑齐了材料自己做。鸡小蒙十分精确地定义了这种病症:□□症。   三七默然,没敢继续接话。他向来不撒谎,所以继续说下去有泄漏组织机密的嫌疑。他需要的是那种能把整个脑壳遮住的大帽子,而不是小小的束发用的发箍。要是有能用到发箍的头发,还要帽子做什么!   白术逛来逛去买够了登门用的礼品,三七像个灰溜溜的大尾巴跟在他身后。在太原时他们偶尔会有这样一起上街买菜的状态,是以现在两个人都不觉得尴尬。等到白术提脚往回走了,才想起这会儿三七可不和他住在一起了。   “三七,你家是在松江府吧?住哪里?”   “郊外。”   “离我家很近?”   “嗯。”   白术想了想,薛家庄四周人烟稀少,一般都是猎户盖了茅屋,偶尔去住。昨夜他出来找薛笑人的时候,一间像样的房子也没瞧见。不知三七的房子是不是像那些破败的小茅屋一样?他想着,就问道:“我能去你家做客吗?”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三七心里蠢蠢欲动着,撺掇他“嗯”一声,理智却牢牢地占据着主导,明明白白地说着“不行”。那个小屋是他心里的一片净土,不应该让别人踏足。   白术看出了他的为难,不再多说。两个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   到了去往施家庄的路口,白术和三七告别。   三七黑亮的眼瞳中闪烁着疑惑:“你走错了。”   “我不回薛家庄。”白术摆摆手,“我爹给我订了门亲事,我这是要去施家庄退亲。施家庄的女主人是个母老虎,没准儿话不投机就要打起来。”   三七消化了半天,才理解了话中的意思,白术在他眼中莫名就带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光圈。他知道花金弓。花金弓号称江南武林的第一位女子高手,精通“小鹰爪功”和“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一把金弓弹不虚发更是赫赫有名。   三七打量了一圈白术。他和白术交过手,但一次是杀了红衣教头目之后,他受了重伤,一次是他发现了白术,及时收了手。两次白术虽然都闪躲得挺利索,但白术毕竟是个大夫,料想功夫不会太高,说不准能不能躲过花金弓的几弹弓。 作者有话要说:     ☆、施家(三)   白术和三七分别之后,进了施家的大门。门房听说薛家庄的大公子来访,急忙通报了施孝廉。   白术在厅堂中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施孝廉就带着夫人花金弓翩然而至。这当然是礼貌的形容方式,实际上即使在未来的女婿面前,施孝廉也没有半点的气势,他躬身托着花金弓的胳膊,好像架着老佛爷的小太监。   “贤侄来就来吧,怎么还带东西?”分宾主落座后,花金弓开了口。她仔细打量着白术,一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的样子,笑得脸上的粉扑簌簌地往下落。   “登门拜访长辈,买点见面礼是应该的。”白术斟酌了一下字句,“我常年在外学医,不在家中,前几日回来才得知家父给我订了一门亲事。”   “正是正是,”花金弓一甩帕子,打断了白术的话,“薛老爷子给贤侄你定下了我们家施茵。施茵这孩子啊,前两天去她舅舅家玩去了,还没回来,不然你们小夫妻俩就能提前见一见了。”   “听闻施大姑娘既贤惠又美貌,能娶到施大姑娘的人那肯定是修了八辈子的福,”白术尽量把话说得得体,“只是我常年四处游历,可能很久都不着家,万一结了亲之后两三年都在外行医,岂不是害了施大姑娘?怎么能让施大姑娘独守空闺呢?是以……”   “哎呦这怕什么,”花金弓脸上笑意稍减,再次打断了白术的话,“姑娘家不就讲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你不在家,不还有其他人在家里陪着她解闷?我们家姑娘就是……”   “其他人,指的就是施夫人庄上那些晚上总去假山里的人吗?”白术学会了花金弓的打断绝技,没让花金弓把话说完。   听白术点明“假山”,花金弓的表情登时就变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贤侄,这人呢,说话要慎言,假山什么的,我可不懂。”   “施夫人懂与不懂,你我自知。只是这门亲事白术实在高攀不上,还请施庄主施夫人另谋佳婿。”白术拂袖起身。   “嗬,你当我施家姑娘是泥捏的吗?你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花金弓蹬蹬两步走到白术近前,眼珠子瞪得老大,一说话唾沫星子好悬没喷到白术脸上。   白术看着花金弓那张浓妆艳抹的脸,又想到昨夜所见,胃中一片翻滚。他不好推开花金弓,便退后了两步,踢到了身后的椅子。椅子倾倒,发出刺耳的声音。   “哎夫人,别生气,别生气,有话好好说啊,君子动口不动手……哎呦。”施孝廉惊慌之下过来为花金弓顺气,被花金弓一肘子打回了主座。   “施夫人这是何意?”白术佯作怒气上头,“我不欲说出夫人的丑事,夫人却如此咄咄逼人,难道还要强迫我娶亲不成?”   “我的丑事?”花金弓发出刺耳的笑声,“我花金弓会有丑事?小娃娃,你是看到别人和我共度春宵,心痒难耐了吧?看你颜色不错,老娘今天就委屈委屈自己,用用你这小崽子。”   她说着,伸手去捏白术的下巴。   白术一个后空翻躲过花金弓的手。哪想花金弓中途变招,变掌为爪,直抓白术的胸口。   白术练了这么多年的花间游内功是远程功法,此刻花金弓与他相隔不过两尺,他连掏毛笔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拉开距离施展阳明指了。   他情急之下,蜷着身子使了一个蹑云逐月,向前窜出几尺远。不料与此同时,一泓剑光蓬勃而发,直逼花金弓的面门。   花金弓毕竟是老江湖,江南武林第一位女子高手的名号也不是虚名,立刻抖出藏在袖中的金弓扛了一剑,和来人缠斗在一起。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花金弓的弹弓可比长剑短多了,她应对了几招,便弃了弹弓,施展起她的看门武艺——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   来人剑法又快又狠,所差之处唯有内力。他尽量不让花金弓近身,一时半会儿又伤不了花金弓,按理说场面应该胶着,但他比花金弓年轻了好几十岁,内力自然也差了好几十年,长此下去,必输无疑。   白术意味深长地看了来人一眼,甩开毛笔在远处偷袭,不时发一招厥阴指阻断花金弓的内力流动,或发一招阳明指扰乱花金弓的进攻节奏。几个回合下来,就把花金弓惹毛了。   花金弓简直恨死了躲在旁边偷偷摸摸的白术,一时脑热拼着受伤也要了结了白术的性命。她左躲右闪之际又重新拿出金弓,不用瞄准就要把银弹发出去。哪想来人抓住了这个破绽,手腕一抖,剑光一闪,花金弓架在金弓上的银弹就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之后,花金弓手里的金弓掉在了地上。   最后,花金弓整个人缓缓瘫软在地上。她脸上还带着狠辣的表情,咽喉的天突穴上渗出了一点鲜红的血。   来人抖了抖剑,剑尖在花金弓身上擦了擦。   “三七……”白术面色古怪地看着来人。   来人闻声回眸看了白术一眼,目光平静无波,仿佛瞬间夺走了一条人命的人不是他。   “这个杀人手法……你就是‘中原一点红’?”白术回望着三七,“我在太原时,偶尔去酒楼里听书,说书人提及过‘盗帅’楚留香,以及和他不打不相识的‘中原一点红’。”   “嗯。”三七淡淡的应了一声,面上一片平静,心里却十分紧张。他的身份被白术发现了,再这样下去,白术会接着发现他还有十二个同伙,他和那十二个同伙都听命于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   三七握紧了手中的剑。   “我没想到你竟然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难怪你任务这么多,都来不及回太原找我。”白术假意没有发现三七的不自在,调侃道,“我刚刚和你分别的时候你不说和我一起来,却暗中偷偷跟着我,是不是怕我被揍啊?”   三七没说话。他沉默半晌,瞟了白术一眼,出门三跳两跳就不见了踪影。他是杀手,隐藏行踪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   白术跟出门去望了望,连根毛也没瞧见,放弃了跟上去的想法。   他回味了一番三七瞟他的那一眼,回过神后对着地上花金弓的尸体和吓晕过去的施孝廉叹了口气——从今以后,松江府地界上只剩下两大势力了。   他意兴阑珊地走出施家庄,就听蔫了许久的鸡小蒙突然叽了一声,好像有人踩了它的尾巴一样。   『系统』鸡小蒙:松江府地图的第一名boss“金弓银弹”花金弓已经找出并攻略叽~~还差两名boss和一名隐藏boss,小白你要努力哦叽~~   “就松江府这么个蛋大的地儿,我猜都能猜到剩下的boss是谁了。”白术从药兜里掏出鸡小蒙,伸食指戳了戳鸡小蒙的小脑袋瓜。   『系统』鸡小蒙:你猜中没有用啊叽~~必须剧情发展到那里,你还得把那boss推倒才作数啊叽~~   “剧情?”白术眯了眯眼,“难道我来到这里之后,会发生什么是早就设计好的?”   『系统』鸡小蒙:怎么可能啊叽~~现在你就是剧情的创造者,等到松江府的地图开发成功了,玩家们要接到的任务就是从你遇到的事件中演化出来的哦叽~~   白术点点头,表示明白了,慢悠悠地回了薛家庄。   他出来的这一趟时间挺久,回到庄里已经到了用午饭的时候。他径自去了薛笑人的小院,甫一进院就被里面的惨象惊呆了。   只见薛斌和薛红红被背对背地绑在一起,吊在井边的梧桐树上,正对着井口。薛红红的头发被挠得乱糟糟的,发髻上插了好几片枯叶,本来白净的脸上被抹了好几道黑灰;薛斌就更惨了,头发被剪得参差不齐,脑门上画了个王八,一身衣服被撕成了布条装挂在身上,嘴里还被塞了只袜子。本来院子里只有枯叶和灰土,现在却像开了染坊,地上一块红一块黑的,好像是胭脂和墨水都打翻在了地上。   白术先用木板盖上井口,才把薛斌和薛红红解救下来。薛红红一得了自由就伸手在自己身上点了几下,这才能开口说话。她一张小脸被憋得通红,对着白术跺了半天脚,才顺了气,道:“哥,你看看宝叔这都干得什么事儿?要不是小斌拦着他,我的衣服就被撕成布条啦!”   薛斌拿出嘴里的袜子,漱了几回口,悻悻的劝道:“姐,你别生气,宝叔不是疯了嘛,他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哎哟,就是他这劲头儿也忒大了,我现在就跟浑身散了架似的。哥,对不住,我和姐实在是看不住宝叔,他他他就是个混世魔王他。”   白术怜惜地摸了摸薛红红的头,又替薛斌的伤处擦了药,亲自下厨给弟弟妹妹做了顿午饭,对自家宝叔的混账程度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作者有话要说:     ☆、薛家(三)   花金弓的惨死没过多久就街头巷尾人尽皆知。她的死相辨识度太高,一望而知是“中原一点红”的手笔,而能和死亡时间对上号的前去施家庄拜访过的人,只有白术一个。不知内情的人们自然而然地将白术和“中原一点红”画上了等号。   到了当天傍晚,薛家一家人围坐吃晚饭的时候,薛衣人发话了:“术儿,你今天可是去了施家庄?”   白术点头:“是。孩儿带了几样礼物,登门去讲退亲的事情。”   “那……施夫人花金弓,可是你杀的?”薛衣人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细长的凤目中闪过精光。他听说了花金弓的死状之后,曾悄悄潜进施家庄察看,那伤口果然如传说中一样,只有那么一点,就像一颗嫣红的朱砂痣,嵌在花金弓喉间。薛衣人只是看着这伤口,就能推演出那锋利的剑尖是划过何种轨迹刺入花金弓喉咙的。这么干净利落的手法,实在值得赞叹。若真是自家长子所为,他不但不会责怪,还觉得老怀甚慰,定然不再让长子学医,一心教予长子剑术。   “施夫人并非孩儿所杀,却与孩儿脱不了干系。今日孩儿上门退亲,施夫人不但不允,还欲出手伤人,羞辱孩儿,孩儿的一个好友恰好也在,不忿出手,却不想杀了施夫人。”白术摸不清薛衣人意欲何为,尽量将事实阐述得客观合理。   “你那朋友就是中原一点红?”薛衣人听白术否认,心中热忱熄了大半。这几年他是真觉出自己老了,总想有个人能继承自己的衣钵。先前他还有个胞弟能够寄望,哪想世事难料,薛笑人变得疯疯癫癫。   “是。”白术也多少听到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对薛衣人说出三七身份这件事并没觉得意外。   “剑法不错,可惜是个杀手。”薛衣人颇为遗憾,“人正剑正,人邪剑邪,若他剑剑为自己而出,剑心通明,前途不可限量,可他受人雇佣,为财出剑,终有一日剑噬其心,自取灭亡。”   “爹,他也不是自愿当杀手的。”白术心中一滞,对薛衣人的话莫名的感到不爽,“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饿得皮包骨,现在也是才长开骨架子。人人活着都不容易,不是谁生来都能像我们家这样衣食无忧的。”   “哥,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薛斌赶紧咽下嘴里的饭,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咱家现在也不是衣食无忧,我都要累死了才能保证一家子吃饱喝足。那些商人都大大地狡猾,从他们手里盈利就跟从铁公鸡身上拔毛一样,累!”   “知道你辛苦。”薛夫人被薛斌皱成一团的小脸逗笑,给薛斌夹了一只鸡腿。   话题就此岔开,薛衣人没再提中原一点红,白术也没再跟自家便宜老爹辩论。   一家人对花金弓的死都表现得十分平静。   无论过程怎样,和施家的亲事算是退了。白术了却一桩心事,开始专心去抓薛笑人的病情。奈何薛笑人神出鬼没,有时候整晚都不着家,有时候整天在家却疯疯癫癫的不让人近身,白术偶尔给他扎上几针,都怕他突然挣动,把针折在身体里面。   薛笑人摆明了非暴力不合作,而以白术的身手,就算使出暴力也制服不了薛笑人。白术看不到薛笑人的debuff,也就不知道治疗是否有成效。不给薛衣人个准话,他又不好意思请薛衣人来协助治疗。事情陷入僵持,白术觉得每天都身心俱疲。   这样过了两三天,白术得了空去了松江府城里。他总是在薛笑人房里守株待兔,已经好几天没有出门了。和煦的阳光照到身上,才让他灰败的心情明朗了些。都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他家是家有一疯如有一坑,还是深不见底的那种,掉进去就被摔个鼻青脸肿。   白术叹息一声,记起要做给三七的那个发箍,进了城直奔铁匠铺子,凑齐了原料就开始打磨。   街坊巷里都传遍了白术就是“中原一点红”,但大多数人都没见过白术的样子,是以那个铁匠大叔见到白术,并没有吓得惊慌失措,反而在旁边指点了一番。   铁匠大叔打造的,向来是锅子盆子铲子等日用之物,今日见白术打造发箍,可算开了眼界。   这厢白术仔仔细细地锻造着发箍,薛家庄里却是来了不速之客。   三七杀人下手太有特色,但凡任务中没提及要带回人头或要毁尸灭迹的,被杀的人都是一个死法,被害者家属只知道中原一点红的鼎鼎大名,却不知道中原一点红的根基在哪。如今江湖上盛传白术就是中原一点红,那些想要报仇的人就找上门来。   这些人倒不是光听流言便赳结到了一起,人们相信白术就是中原一点红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出于白术是薛衣人的儿子。老子的剑法当世无双,儿子出剑杀人只见一点血也就顺理成章了。   他们把所有的苦主都聚到一起才找上薛家庄,就是忌惮薛衣人的凶名。   所谓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说的大概就是薛衣人。他坐在厅堂里看着来势汹汹的各位武林人士,只觉得长子惹事的功力丝毫不比自己年轻的时候逊色。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质问道:“各位找上我薛家庄,要我薛家血债血偿,可有证据证明我儿就是‘中原一点红’?”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隐隐的威严,让嘈杂的厅堂安静了下来。   “薛衣人,你这个老子当初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儿子随了你,四处杀人,还要什么证据?花金弓不就是证据?”说话的是个独眼大汉,他和中原一点红没仇,和薛衣人却有仇。他大哥当初与薛衣人比剑,被薛衣人一剑劈成了两半,死了连个全尸都没有。   “施夫人如何能成为证据?我儿一介布衣,只有医术堪堪拿得出手,你们却觉得他剑术精湛,真是可笑。若要来薛家庄惹事,便直接来,不用扯些没用的幌子。”薛衣人慢悠悠地说完,左手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盏应力飞起,直直嵌进厅堂的门框里。半个杯子都没入了门框,杯子却没有碎。   众人一时骇然。当中一人怕众人灭了气焰,登时叫嚷道:“薛庄主不用耍横,你儿子是杀手,只怕你这庄子就是那个杀手窝点,你越横就表明你越心虚。”   众人一听有理,也跟着吵嚷起来。薛衣人被吵得头痛,正待发火,就见一身嫩黄杉子的薛笑人蹦跳着进了厅堂。   他多日未见胞弟,今日虽在这种场合下相见,仍是被胞弟光头光脑的形象惊到,当即无视虎视眈眈的众人,怒道:“宝宝,你这又是去哪里胡闹了?”   薛笑人浑得四六不管,对这个大哥却似仍有记忆一般,比较听话。他撅了撅嘴:“宝宝没胡闹,宝宝给你送信来!这是不是阿花给我写的信?你给我念念。”   他说着,蹦跳到薛衣人近前,把手里揉搓得有些皱巴的信封往薛衣人眼前举。   薛衣人没好气地扯下薛笑人手里的信,正待呵斥薛笑人两句,就被信上的落款吸引了目光。   这是一封无争山庄的来信。   薛家庄向来和无争山庄无甚来往,无争山庄因何来信?薛衣人无视了周围武林人士对薛笑人的指指点点,撕开信封,拿出信看了起来。   薛笑人见薛衣人不给他念,顿时不干了,出手如电去抢薛衣人手中的信。薛衣人没防备他,一时被他得逞,立马回过味来要抢回来,兄弟两人争抢间,不知怎的,那信纸竟落到了地上。   厅堂里的众位都是耳聪目明的武林人士,登时双目如炬将信上的字字句句都收入眼中,可读完了,却如遭雷击。   什么?这是无争山庄的来信?还是少庄主亲笔写的感谢信?无争山庄的少庄主竟然被治好了,还是薛衣人的儿子治好的?   有人为了照顾圈外看不见信的人,把信从头到尾念了一遍,于是更多的人加入到如遭雷击的队伍中来。   一时厅堂中落针可闻。   薛笑人见周遭的人都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拍手笑了起来:“嘻嘻,真好玩,你们这些傻蛋。”   他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捡起地上的信,顺手扇了周遭人一圈耳光。   薛衣人见薛笑人越闹越不像话,上前几步捏住薛笑人的双手手腕,另一手在薛笑人身上点了几下,拿过薛笑人手中的信,把薛笑人扔进了一边的椅子里。   薛笑人穴道被制,只能在一边骨碌眼珠子。   “这……这不可能!这信肯定是你自己写的,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先前的独眼大汉最先回过神来,叫嚷道。   这次跟风说话的人没有这么多了。来信上有着无争山庄的独家印签,那是很难被仿造的。   薛衣人将信折了两折放回信封,扫了那些人一眼:“是不是造假,过几日便知。信上不是说了,原随云已经到了扬州地界,过几日便到薛家庄亲自拜访?”   他说完,拎起无聊得吐口水的薛笑人,招呼管家送客。 作者有话要说:     ☆、薛家(四)   那些上门找麻烦的人灰溜溜地离开的时候,白术还没有回家。   彼时他正在薛家庄四面的小树林里搜索着三七的住处。本来三七不欲让他知晓,他便不该不顾三七的意愿径自来寻。但他打造好那个发箍的时候,忽然很想见见三七。他想到他和三七住得这样近,想要碰面却得凭借偶遇,若是时机不对,那么下一面可能遥遥无期,心里就不痛快起来。   从初见到现在,三七实在是太过于神出鬼没,只要一个不注意,他就能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话少,表情更少,以至于白术一边穿梭于树林中一边回想的时候,竟然能想起他们之前的每一次会面,以及哪一次会面时,三七曾稍稍变幻过目光。   一间又一间小茅屋被排除,白术停下脚步恢复了一会儿气力值,摸着下巴想了想这附近哪里足够隐蔽,起身向着西侧的山岩跑去。绕过山岩,岩腹中果然有一间小茅屋,茅屋的不远处有一池潭水,再远处还有几间茅屋。白术跑到茅屋前收住内息,却冷不防背上一重,被人勒住了脖子。   “咳咳……”我怎么总被偷袭?白术伸手抓住勒着他的胳膊,轻轻咳了几声,为自己太过迟钝的五感默哀。   勒住他的人听到他咳嗽,胳膊迟疑着松了点力道。白术顺势一挣,便从这桎梏中挣脱。他警惕着回过身,就见三七一身滴滴答答地站着,一只胳膊还维持着勒他的姿势。   “三七,你这是……”白术心头有些燥热。   三七刚刚应该在洗澡,一头黑发还在滴水,有几缕从脸颊蜿蜒而下,垂在了锁骨附近,上身雪白的亵衣穿得松松垮垮,有几处被水洇湿,隐约显出里面蜜色的肌肤。   “你来做什么?”三七的声音很冷,比他平时与白术说话的声音至少冷了三个八度。   白术捕捉到了三七眼中隐现的紧张,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他非要探得三七的住处,理亏在前,便掏出怀中的发箍,好声好气地道:“我把发箍做好了,想送来给你。”   “只是这样?”三七的声音回暖了不少。   “大概还想和你吃一顿饭,喝几杯酒。”白术笑了笑,“不过,你要是不欢迎,我就回去了。”   “……”三七抿了抿唇,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扫潭水另一侧的几间茅屋,又转回来看白术手中的发箍。   “那我走了。我没想冒犯你,真的。”白术见三七一副为难的样子,心里一软,同时又有些抑郁。他弯腰将发箍放到地上,转身要走。   “进屋。”三七的声音又冷了回去,隐隐还带着些怒气,也不知这怒气从何而来。   白术背对着三七一勾唇角,一步一步晃进了三七的茅屋。   三七向前两步捡起发箍,又盯着发箍看了半天,才跟着白术进了屋。   “三七呀,你刚刚发怒难道是因为我打扰你洗澡了?”白术登堂入室了,心情好起来,开始调侃三七,“你不知道你勒我的时候,我的背上好像背了块大石头,刚刚我琢磨了半天才明白为什么你勒得不疼压得倒挺重,原来你的个头儿还是比我矮呀。”   “……”三七绷直唇线,眼刀锋利地砍向白术。   白术得意地舔舔自己的小尖牙:“没事儿,往后我隔三差五过来给你做饭,吃的跟上了,个头儿就长了。”   三七不想再看白术得意的嘴脸,兀自拿了巾帕擦头发。   白术一个人说得无聊,慢慢住了嘴,坐在一边看着三七擦完了头发梳头发。看着看着,他的视线就从三七的手上移到了三七的脸上,然后移到三七的喉间,三七的锁骨……   白术猛地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他今天这是魔障了么,总是想些不该想的。也许是因为三七平日里总是一袭黑衣,就像一块冰冷的钢铁,而今天白色的亵衣柔化了三七的线条,让三七显得柔软起来了吧。   “……怎么不说了。”三七扣好发箍,侧过脸来看白术,眸中带着些许疑惑。这个瞬间的他就像一个纯真的十六岁少年,和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中原一点红扯不上一点关系。   “不说了,该做饭了。”白术看着三七,表情不自觉地泄露出一点温柔。   “我没有厨房。”三七叫住白术。   “那咱们好歹垒个灶台?”白术回忆了一下灶台的结构,“或者今天就去我家吃?”   “……”三七对这个两手空空的来找自己吃饭的人十分无语,他拒绝了白术的两个提议,“你明天再来。”   “那你今晚吃什么?”白术不答应,“明天肯定要来,今天的饭也是要吃的。跟我回家去吃,嗯?”   这个“嗯”字带着暧昧的上扬语气,让三七觉得十分狎昵,悄悄红了红耳根,但一想到白术家就是薛家庄,立刻严词拒绝。   “那好吧。”白术做了个无奈的表情,“那我明天再来。”   “不要总来。”三七想到今天的心惊肉跳,警告道。今天见到白术的时候,他从头冷到了脚,就怕白术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跑到他这里顺藤摸瓜来了。   “肯定不总来,顶多一天来一趟。”白术点点头,摸了一把三七的头顶,“明天哥哥给你带好吃的,让你长高高。”   三七默默咬牙,看了看比他高一头的白术,一脚踢到白术膝盖上。   白术刚进家门就被薛衣人拎进了书房。   薛衣人对白术讲了下午发生的事,又问白术怎么认识了原随云。无争山庄的原东园是他的一小块心病,只要想到就遗憾重重。   “孩儿奉师门之命去太原行医,这个我在家书中和娘提过了,然后偶遇原随云,治了他的病。”白术说得简明扼要。   “原随云三岁失明,你竟然能治好他。”薛衣人深深看着白术,“当初宝宝劝我遂了你的意,让你去学医,可我觉得你根骨上乘,该跟我学剑。咱们父子僵持了这么久,终是因为宝宝出了事,我没心思管你了,才让你学了医。今日看来,倒是没做错。”   “爹,您很好。当初您没拦着我,也没拦着小斌从商,我们都很感激您。”白术瞧见薛衣人鬓边的白霜,真心说道。   “我不拦着你们,是因为宝宝出事让我灰了心。”薛衣人道,“我长宝宝十岁,看着他长大,他的武功都是我给他启蒙的。我一心盼着他剑术大成,对他的要求比你们严苛得多,他也争气,我从没想过他会遭此劫难,更没想过我连凶手都找不到。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我老了。今天我看到宝宝,没心没肺的,武功倒是一招没忘。儿子,宝宝这病你到底有几分把握?”   “我也说不好。”白术叹息,“我能治好原随云,是因为我明白地看出了他的病根在哪儿,可我看不出宝叔因何而疯。我只能试试。爹,宝叔本领太大,我和小斌他们根本治不住,您来帮帮我,咱们试三四个月,若是没有起色,我就带宝叔回万花谷,您看行吗?”   薛衣人道一声就依你,又问起白术在外这几年行医问道的事。   这是白术从回到薛家庄到现在,第一次觉得薛衣人是个父亲。父子两个的关系在这场谈话中无形地拉近了。白术深知自己总有一天要回到二十一世纪,但薛衣人和薛夫人毕竟生养了他一场,薛红红和薛斌也是真的拿他当哥哥看待,所以只要他在这里一天,他就会做个好儿子、好哥哥,活得真心实意。   等到父子二人结束谈话,夜已经深了。白术捂着咕噜噜乱叫的肚子走出书房,想到一个人吃饭乱没意思的,脑筋一转就有了主意。   他从厨房里装了满满一食盒酒肉饭菜,拎着食盒直奔三七的小茅屋而去。   看三七那个样子,也不是会跑去城里吃顿饭再回家窝着的人,说不准晚上从来不吃饭。要不长得那么矮呢。白术满含恶意的想着。   这次到了三七家附近,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对着那仍透着光亮的屋子亮了一嗓子:“三七!三七!”   但听屋子里一阵桌椅碰地之声,屋门被呼啦一下子拉开,探出个不认识的脑袋。   那个脑袋黑灯瞎火地打量了白术半天,好像能看清白术的鼻子眼似的,之后那个脑袋就被拉了回去,换了三七的脑袋探出来:“你又来干什么?”   语气中的无奈十分明显。   “找你吃饭。”白术不知道这演的是哪一出。   “都有什么?”三七的脑袋旁边探出了另一个不认识的脑袋,“有肉吗?”   “……”白术眨了眨眼睛,举了举手中的食盒。   最后白术还是进了屋。   屋里围桌坐了三个人,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干粮馍,桌上一海碗咸菜。   “你们就吃这个?”白术看了都替他们胃疼。   “当然不。”第二个不认识的脑袋自来熟地拿过白术的食盒,将里面的酒菜一碟一碟摆到桌上,“现在我们有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各种串门什么的~所以回复会可能会滞后~大家见谅哈~~   PS:谢谢君迁子亲的地雷(づ ̄3 ̄)づ   君迁子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2-21 12:42:22   君迁子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2-20 22:17:08   ☆、薛家(五)   几个人围坐一桌吃饭,白术很快就弄清楚了其他两个人的身份。一直叫着要吃肉的那个是杀手三号,三七叫他“小三”;最初探头看白术的那个是杀手二号,三七叫他“中二”。   中二和小三倒是没有问及白术的身份。杀手们有一套自然形成的自我保护机制,他们比谁都明白“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   下午的时候,他俩已经暗地里从头到脚将白术打量了个详细。三七最后妥协地让白术进屋,实在是让他俩出乎预料,立马给白术贴了无害的标签。是以吃起白术带来的饭菜,他俩也放心得很。如果他俩知道白术姓薛,心更是要踏踏实实地窝在肚子里。   四个人扒拉着两人份的饭菜,三七和中二比较礼貌含蓄,只低头吃饭,很少伸筷子夹菜;白术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请客的主家,平时又没短了吃食,吃的不多;唯有小三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筷子在盘子里划拉一圈,盘子里的肉就没了大半。   白术跟着他们吃饭,只觉得杀手不止出手杀人快,拿筷子吃饭也很快。他才吃了半饱,其他几位已经吃饱喝足撂了筷子。   小三相当自来熟,三七生怕他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跟中二交换了一下眼色。中二会意,拉着小三告辞。   茅草屋中只剩下白术和三七两人。白术自己吃着没意思,也放下了筷子。他一边收拾碗碟一边问:“小三和中二就住在潭水那边的茅草屋里吗?你们经常一起吃饭?”   “嗯。”三七垂下眼睫,顿了一下才道,“你不要总来。不方便。”   “哦。”白术看到三七眼睛中闪过的为难和忧虑,嘴上应得云淡风轻,心里却是一惊。从一开始决定寻找三七的住处,他的行为就脱离了他惯常的轨道。往常别人热情邀请他去做客他都会礼貌拒绝,如今白术明明不想他发现这个茅草屋,他却自己找了来,还二次不请自来。   今天不太对劲。白术轻轻扣上食盒的盖子,似是想为今天自己的反常行为画上个句号。他摸了摸食盒上的纹路,道:“我往后要来一定跟你打招呼,你要是出任务受了伤,就去薛家庄找我。你同伴受了伤也可以来找我。我不会泄漏你们的秘密。”   三七抬眼看白术,心中有什么一点一点沉淀下来。白术这是在担心他,他能感觉到。   “好。”他说。   一如当初在太原,白术希望他回去的时候,他的应答。他似乎很难拒绝白术,尽管他从来不曾对别人说过这个“好”字。   他本以为这之后他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白术,下次再见或是他出任务受了伤悄悄去找白术,或是街上偶遇两人一起走过一段路。可第二天他听到小三带回来的八卦消息后,他坐不住了。   江湖各路侠士齐聚松江府讨伐薛家庄,因为薛家大公子就是杀手中原一点红?   三七第一次没在小三的八卦时间面瘫着脸一路沉默:“为什么?”   小三听懂了,三七这是问人们为什么怀疑薛家公子是中原一点红。   “当然是因为‘金弓银弹’花金弓啊。”小三戳了戳木桌上的裂痕,“花金弓那种喉咙长了朱砂痣的死法,一看就是你的手笔,而那个时候薛家公子大摇大摆的从施家庄出来,还是去退亲的,杀人动机有了,杀人时间吻合,就是长了一身的嘴也说不清。”   小三并不知道薛家大公子就是昨夜和他一起吃饭的白术,兀自说得欢畅:“你也是的,你去惹那个婆娘做什么?叔他又没给你派任务。你不知道,城里客栈都住满了,都是来找薛家庄麻烦的。啧啧,不知道薛老爷子那把老骨头抗不扛得住。昨儿叔走了现在还没回来,等他回来了,估计要罚你。”   他说着,脸上的幸灾乐祸被担忧取代。组织头目的性格他们都清楚,有功必赏,有错必罚。赏不一定是大赏,罚一定是重罚。   三七看着小三写着担忧的脸。他们几个人里面,就属小三最不像杀手,性格开朗又八卦,天天向上的样子没留下半点受过残酷训练的阴霾。他不禁安抚小三道:“罚习惯了。”   “罚习惯了就不疼?”小三对三七的安抚嗤之以鼻,“叔警告过咱们多少遍,离薛家远点,你偏偏惹了这样的事,你这不是拔老虎须嘛你……喂,你上哪儿去?”   “随便走走。”三七抬手重新束了束头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别担心。”   小三看着三七离开,软软地趴到桌子上:“你好歹给我个能让我放心的表情呀……”   中二看着小三哀怨的样子,拍了拍小三的头。   三七闭着眼睛都能走到薛家去。他早已去过薛家无数次。尽管知道现在去薛家只能得到更重的惩罚,三七还是决定去。他想到昨晚白术的去而复返,以及白术的绝口不提,拿不准白术的想法。他不希望白术误解他。他是因为不知道昨天发生的事情,才不让白术来找他的,而不是害怕别人顺藤摸瓜或者是白术出卖他。他不介意站在那些找茬的人面前,承认他就是中原一点红。   他摸到薛家庄,习惯性地在最边上的小院落脚。他本想慢慢摸索白术的住处,不料站在院墙边一打眼,却见白术就在这间小院的屋子里。薛衣人也在。   他心知他的隐匿功夫能够瞒住白术,却绝瞒不过薛衣人,正待离开稍后再来,就被斜刺里一团黄毛撞到了鼻梁上。   “叽~~”鸡小蒙本来在院子里散步捉虫。因为它要吃小米吃吐了,哪怕能在枯叶堆里捉住几只蚯蚓,也比小米强多了。可就在它跑来跑去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那种气息就等于点心的香气。鸡小蒙一时激动,一拍小翅膀窜了老高。   三七被鸡小蒙砸得乱了呼吸,立刻被薛衣人捕捉到了这一瞬的破绽。   薛衣人喝问一声谁,大步走出房间,三七已经把鸡小蒙从脸上扒下来,慢慢走到了院子中央。   “三七?”白术恰好给薛笑人扎完最后一针,向外探头看了一眼,见来人是三七,立马道,“你受伤了?”   “没有。”三七迫于薛衣人的威压,站在原地没有动,“我听说了外面的留言。”   他抿了抿唇:“对不起。”   白术想了半天才想明白三七在说些什么。昨天听薛衣人谈起众人打上薛家庄时轻描淡写的语气,他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听得三七道歉,不禁觉得三七太过直率:“没什么,不要放在心上,我爹都解决得差不多了。你要是非得算得这么清楚,我还要先向你道谢呢。若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跟花金弓动手了。”   白术说着,招呼三七进屋坐。三七看看屋外门神一样的薛衣人,又看看屋内扎着针的薛笑人,拒绝了白术的好意。   他想着先离开,白术却看出了他的意图,让他先和鸡小蒙在院子里玩一会儿,等等中午一起吃饭。鸡小蒙趁机“叽”了一声表示赞同。   白术看到鸡小蒙谄媚的样子,不由得一乐,从屋里端出一碟点心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又把三七按坐到了石凳上。   薛衣人通过对话猜出了三七的身份,见白术同三七过从甚密,脸色越发黑沉:“术儿,不给为父介绍一下你的朋友?”   “爹,”白术明白薛衣人看不上三七的杀手身份,“您也知道这是我的朋友啊?看您那张黑得像锅底一样的脸。”   “要是他老老实实送上拜帖,从门进来,我也不会是这个脸色。”薛衣人哼了一声,“你别跟他学坏了,不知道走正路。”   三七听着,脸色微微一白,面上表情却分毫未变。他虽能沉默,白术却不高兴了:“什么不走正路?他这是给您提个醒。您老是觉得薛家庄防卫森严,固如铁桶,可您看看,人家三七如入无人之境。与其讲究登门拜访的俗礼,您不如想想怎么样才能保证娘和红红、小斌的安全,您的仇人可不会来之前给您送个拜帖。”   “你!”薛衣人被白术一番话气得够呛,正待教训白术,就听薛笑人在屋里哭闹起来:“疼疼!疼疼!宝宝要被疼死啦!”   薛衣人一甩袖子,进了屋:“你还不快看看宝宝怎么回事!扎了针就不管拔,你师父这么教你的?”   白术背对薛衣人扮了个鬼脸,跟着薛衣人进了屋。   三七忆起初见时白术扮鬼脸逗他乐的情形,唇角偷偷勾了勾。   屋里白术给薛笑人拔了针灌了药,薛衣人才把穴道给薛笑人解开。薛笑人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哧溜一下就要往外钻,被薛衣人提住了领子甩回床上:“睡觉!”   他一副老子治不了儿子还治不了你的神情,让薛笑人抽噎了两声,撅着嘴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薛家(六)   后来因为给薛家惹了麻烦还贸然跑去薛家,三七得了一顿重罚,好几天站不得坐不得,躺也躺不得。小三看着三七的惨状,啧啧两声说叔绝对是因为你看到他装疯卖傻的样子恼羞成怒了,换来三七无奈的一瞥。   知道薛笑人最近每天都会留在薛家庄接受“治疗”,三七不敢再偷跑到薛家庄了,只能靠小三带回来的每日八卦获知事情的最新进展。   这日,小三从府城里买了吃的跑回来,还没进门就咋呼起来:“老大,老大!今天有重大进展!”   三七正在换药,听到小三的声音,随手扔过一个绷带卷。绷带卷准确地砸到小三头上,小三伸手接住,在手里颠了颠:“今天无争山庄的那个小神童终于来到松江府了,你不用再担心薛家少爷给你背黑锅了。”   “原随云来了?”三七从小三手里拿回绷带卷,顺手码进药箱里,“无争山庄这么多年都养精蓄锐,不管江湖几多风雨。如今只是因为这件事就派出了原随云,可见白术于他们价值不菲。”   小三瞪起眼珠子:“我看薛大少爷于你也价值不菲。这几天你跟我说的话比这么多年的总和还要多得多,我都怀疑你是中二易容假扮的了。啧啧,像刚才那么长的句子,不知道猴年马月你才会说第二次。”   “……”三七看着小三大惊小怪的样子,唇角微动。他向来话少,可不是因为他不会说,而是——他懒得说。   “说来那无争山庄和咱叔来往不少,中二这次任务好像就和那位原随云有关。你说这次原随云来,会不会为了中原一点红是假,为了咱叔才是真?他是不是猜出叔的真实身份啦?”小三摸着下巴揣度着。   “叔不也早就猜出了蝙蝠公子就是原随云。”三七无视小三那八卦兮兮的样子,拿出小三买的东西摆在桌上,开吃。   他想起在太原时白术日日去无争山庄施诊,风雨无阻,觉得无论原随云出于何种目的踏进松江府地界,白术总是那目的中相当重要的一部分。白术总是有这种魅力,惹得别人关心,不论是自家组织头目,还是原随云,抑或是,他自己。   自家头目大约从未想到他会和白术认识,还交情不浅,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便是雷霆震怒,一顿惩罚前所未有的狠辣。然而罚得越狠,三七越能体会到头目对白术的在意。他那个时候才明白组织头目为何要求他们叫“叔”,只怕是白术离家的那几年太久没听白术叫过,心中怀念吧。   松江府城郊今日热闹非凡,来看热闹的人从薛家庄门口排到了秀野桥下。人们都对那个从小便有“神童”之名的无争山庄少主人充满好奇。传说他虽然三岁失明,行走坐卧却与常人无异,也不知是真是假。   原随云虽然早知道会有人来看热闹,却没有料到会有这样多。那些投来的目光中满是探究,好似他是一头奇珍异兽。他眯了眯眼,对这样的场景十分不耐,却在扫见桥边静待的白术时,扬起了一抹迷人的笑。   他站在原地,看着白术无聊地打了一个哈欠,四下张望了一回,瞧见他向他走过来。他复明之后只见过白术一面,如今再见,不觉陌生,只觉亲切。   “白兄等我等得很辛苦?”原随云迎着白术走了两步,脸上的笑意不减反增。   “只不过是今天起早了,被太阳一晒又犯了困。”白术摆摆手,引着原随云一行人往薛家庄走。   “你这黑眼圈可不像一天练成的,”原随云侧目仔细瞧了瞧白术的脸,“是不是那些找茬的人太烦了?我在扬州才听说这件事,一着急就星夜兼程赶了来。”   “说起这事,我还以为你未卜先知呢,”白术揉了揉自己的眼周,“后来算了算日子,原来我刚从太原走,你这信便送了出来。怎么,是眼睛又出了什么问题吗?”   原随云笑道:“我不是说了前来道谢么?薛小神医出手怎么会有纰漏?我现在这眼睛好得不得了,连你脸上的细纹都看得清清楚楚。你一走我便发信,只是怕赶不上你的婚期,见不到你那新娘子。”   “什么新娘子,”白术自嘲,“我不信你不知道,这场风波的起因就是我去退亲。”   “我自是听说了,”原随云点点头,“只是施夫人这件事却是怪不得你。我来了正好给你做个证,中原一点红四处作案的时候,你可是在太原天天守着我呢。”   “那可多谢了。”白术微觉原随云用词不当,并没有计较,领着原随云一行人进了庄之后,为薛衣人和原随云互相做了介绍。   一干武林人士早在薛家庄里候着,单听原随云要给他们什么说法。原随云同他们一一见了礼,才不紧不慢地说了太原之时,白术如何为他诊治,他的眼睛如何好转,最终如何康复。叙述字字客观,毫无对白术的偏袒之意,但其中对白术医术的推崇,却从字里行间透露出来。   向来打头阵的独眼大汉此次也毫不畏惧:“照原少庄主的说法,薛白术那段时间日日为你施诊,近来发生的案子和他无关?”   “正是。”原随云道。   “原少庄主小时候就瞎了眼,请遍了大夫也没治好,这我们都知道。原少庄主虽然瞎了,行动和常人无异,我们也都知道。不知原少庄主要怎么证明你是真的好了,不是蒙我们?”   大汉自是不知何为委婉,一口一个“瞎了”戳得原随云心中怒意连连,然而他面上分毫不显,仍是笑吟吟的:“这位壮士的意思是,我无争山庄和薛家庄暗通款曲,联手作假?薛大公子在太原行医将近四个月,太原众多流民皆受其恩惠,壮士一问便知。而在下的眼睛……若在下并未复明,怎能知道壮士你一目已盲,黑面无须?”   “这……”独眼大汉看着鲁莽,脑筋倒是转得挺快,“同是瞎子,他既然能治好你,自然也能治好我喽?他要是能治好我这眼睛,我就服气!”   白术瞟了一眼大汉头顶:“这位大哥,你那眼珠子整个被挖走了,我就算是能腐肉生肌,也没办法让眼眶长出眼珠子。你可以怀疑我的医术,但你不能怀疑我的医德。”   “本来在下得以复明,心中快意得很,如今看来,众位倒是并不希望我能看见。”原随云敛起笑容,“大家不去追击真正的中原一点红,却在薛家庄和薛老爷子争执不休,这不得不让在下怀疑……莫非众位是冲着薛老爷子的剑庐来的,而非中原一点红?”   “哈,哈哈,”人群中一人干笑了两声,显然被戳中了心事,“原少庄主可不要乱说,我等身负血仇,来这里只是为了讨个公道,这件事既然是个误会,那就……那就解开误会嘛。”   “即使如此,若众位信得过无争山庄,大可将抓捕中原一点红之事交予无争山庄,无争山庄与众位齐心协力,相信即使中原一点红肋生双翼,也逃不出天网恢恢。”原随云立刻抓住时机鼓动道。   那些人早就知道,一旦薛家庄与无争山庄联合起来,他们这些乌合之众是决计讨不到好处的,今天还来不过是看看原随云维护薛家庄的态度是否坚决。一见薛衣人是硬骨头,原随云更是难啃,众人便萌生了退意。有的人在心中懊悔,该趁原随云没来的时候攻下薛家庄,但想到薛衣人一掷茶杯的功夫,又想到薛笑人疯癫着打了一圈的巴掌,又熄了这份心。   原随云干脆提出宴请众人,为这场闹剧画上了句号。   正事已毕,原随云便和白术去了白术院中喝茶。   四下无人了,原随云没了顾忌,做了个肖想很久的举动。他将脸凑到白术近前:“白术,你给我看看眼睛,看看眼疾还会不会复发?”   他说着,眼珠一错不错地看进白术棕色的眸子里,那是他复明后第一眼看到的东西,他总想看看那眼眸里的亮光是不是会流动的,能不能显露出白术温和背后的性情。   白术一扒拉原随云的脑袋:“少庄主不是说我出手不会有纰漏吗?有什么好看的,回去坐好。”   原随云摸了摸被拍个正着的脸,心中略略荡漾,拐弯抹角问起他的正事:“你家叔叔的病好了吗?我这次来又带了一些药材,也不知用不用得上。”   “难为你还记得。”白术看到原随云摸脸,才觉得刚刚他表现得太随意了些,此刻收敛了一下,规规矩矩地举着茶碗拨茶叶,“他这病比你的还要棘手,我给他治了一个月,扎针吃药全都没有效果。要不是又看到你,我都对我的医术产生怀疑了。”   “怎会如此?”原随云面上露出关心,心中却已转了九九八十一个弯,“你医术这么高,别是平日里的饮食坐卧不对了,遮了药□□?”   白术叹了口气:“若真是如此倒也好了。我都要放弃了。”   “听闻薛二爷没疯前也是个人物,”原随云跟着叹息,“若是方便,白术你领我去见见?”   “你今天来的不巧,”白术摇摇头,“我早上给宝叔扎过针,我爹一时疏忽,他就像乳燕投林一样扎进了庄外的林子里,估计没个三五天,不玩得筋疲力竭了,他是不会回来的。”   “这样啊。”原随云垂眸,语气里带了一丝惋惜,睫毛下遮掩着的目光里却盈满了算计。 作者有话要说:     ☆、薛家(七)   原随云在薛家庄住了几天,临走了也没看到薛笑人的影子。他颇为惋惜,又觉得理应如此。最终以邀约白术去无争山庄长住遭拒为结点,结束了此次松江府之行。   之后没过两天薛笑人就偷偷跑回来了,白术的针灸治疗得以继续,而三七在不同的任务点之间辗转;偶尔的偶尔,白术和三七能在城中或郊外偶遇,一切恢复风平浪静。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薛笑人的病情未见半分好转,白术三思之后,给师父孙思邈写了封信,带着薛笑人前往万花谷。   孙思邈诊过薛笑人的病,并未多说什么,将薛笑人交由大徒弟裴元看顾。白术问起,孙思邈只是和蔼地笑过两声,道一句“该好的时候便好了,心病还需心药医”,眉眼间的表情颇有深意。   白术莫名其妙,心中疑窦渐生,可薛笑人毕竟是他的亲人,而他又想不出薛笑人装疯卖傻的因由,只能恳请大师兄裴元费心。   只是这薛笑人实在不是单单费心就能照顾好的,到了万花谷也延续了在薛家庄时得空就跑的行径,常常是上一秒还乖乖的喝着汤药,下一秒就跑去揽星潭欺负王八了。若他发疯的路线固定倒还好说,偏偏他四处乱窜没个定准,今天可能跑去聋哑村和里面的村民互揍,明天就可能爬到生死树的树顶上晒太阳;今天可能往师姐师妹们的衣柜里扔跳蚤,明天就可能抓了人从摘星楼的楼顶上往下扔。白术一天二十四小时盯梢都盯不住,疲惫得每天都希望太阳不要升起。   这天,白术又踏上了寻找薛笑人的旅程,从落星湖到逍遥林再到花海地毯式搜索,找到生死树附近的时候已是正午。他缓口气爬到生死树的树顶,没见到要找的薛笑人,反而见到了许久不见的三七。   三七正躺在树顶睡觉,黑发散铺在身侧,露出整张脸。黝黑深邃的眸子被眼睑藏起来,浓密的睫毛像是停驻的蝶翼,唇线柔和,唇角舒展。他仍是一身黑衣,唯有剑柄留有一抹深绿,万花谷中警惕心极弱的雀鸟,就落在那一抹深绿上,挓挲着羽毛。   白术看着这一幕,手脚仍维持着向上攀爬的姿势,却没有再动。他见过的三七柔软的时刻向来短暂,难得遇到三七如此柔顺的样子,他不想破坏。   时间仿若静止,要永远留在这一刻。   三七的眼睛闭着,嘴角却一点一点上扬,在笑容完全绽开的那一刻,他终于忍不住出声:“你手不酸?”   “呵,你没睡着?”白术听到三七说话,先是被三七脸上的笑容闪了一下,才理解了话语的意思,后知后觉地感到胳膊腿酸胀发麻。他动作僵硬地上攀了一下,跃到树顶坐下。   雀鸟被他这一跃惊醒,扑楞着翅膀飞走了。三七胳膊一用力坐直身板,眼眸里仍残留着些慵懒。   白术侧身替三七拍打了一下衣服,又去摘三七头发上粘着的树叶,一打眼看到了他送三七的那个发箍。他心中熨帖,手上的动作也放慢了,心里琢磨着要送三七一柄更配得上三七的剑。   自三七那次偷着去薛家庄被薛衣人抓包,两人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更没有一刻如此刻一般,安逸无拘束。   “三七,我发现你到了树上警惕心就大打折扣了啊,先前我刚到你小茅屋门前你就能一把勒住我,现在我都离你不足四尺了你才发现。”白术摘净了三七发中的树叶,调侃道。   “你在树下大喘气时我就发现了。”三七支着一条腿,将脑袋懒洋洋的搭到腿上,整个人散发出的困顿气息和早就绷起来的脸十分不搭。   “发现了是我,还是发现了有人?”白术双手交叉抱在脑后,身体向后倚靠在树干上,看着三七黑黢黢的脑壳。   “你。”三七把下巴枕在自己腿上,不想动。   “没见着我就知道是我?”白术挑眉,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这么精准?”   “直觉。”三七转头瞥了一眼白术,此刻阳光正照在白术脸上,三七可以看清白术脸上细小的绒毛。   白术被这个答案逗笑,忍不住给三七竖了个拇指:“厉害,不愧是杀手的直觉,都能赶上女人的第六感了。”   三七不置可否。他既听不出白术话中的褒贬,又看不懂白术的手势,只能从语气上将这句话理解为又一次调侃。他慢吞吞地站起身来,拍拍衣角,忍不住用余光扫了白术一圈,抬脚就要下树。   白术立刻伸手拽住了三七的裤脚。   三七出腿出得迅疾,白术伸手拽得利索,以至于三七潇洒跳下树的姿势变成了向前仰倒,若不及时调整,就要头朝下栽到地上。   三七经过那么多风浪,自是不会因为眼前的窘境着慌,他一扭劲腰,硬生生扭转了自己的面向,让自己背部向下承伤,而白术已经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扑上前揽住了三七的腰,使劲将三七拽到了怀里。   白术用力过猛,让三七的鼻子磕到了他的胸膛上,然而这种酸楚比起掉下去摔瘪一层,还是很划算了。   三七揉揉仍在泛酸的鼻子,抬眼看向白术,目光中写满了“快给我解释清楚你拽我干嘛,不然有你好看”的意思。   白术被三七感染,也摸了摸鼻子:“你二话不说抬脚就走是怎么回事,起码说明一下来意吧?是不是我们谷中又有什么被你惦记上啦。”   三七听着“我们”和“你”的分类十分不爽,拍开白术仍横在他腰间的手臂,坚定不移地往树下跳,留下冷冰冰的两个字,“路过。”   他一定是脑子坏了才会在接完任务后留着不走,想知道两个人能不能偶然遇见。   白术瞧着三七那抹黑色转眼消失,一手枕在脑后又倚回树干。他摸着被三七撞过的胸膛,好像想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兜兜转转之后,干脆浮生偷得半日闲,学着三七在树上睡着了。   生死树仍旧茂盛的那半边舒展着枝叶,温柔地替白术遮挡住阳光。   日月如梭,转眼时间就过了三个月,然而即使是在号称“活人不医”、专治疑难病症的裴元手下,薛笑人的病症也没有任何好转。若是非要找出什么进步,那就是扎针吃药的时候躲得更利索了、反抗得更带劲了。   要知道裴元是药王首徒,医术仅在孙思邈之下,可以说当今天下在医术方面,裴元的造诣除了孙思邈之外无人能及。裴元治不好的病,便等于无人可医。裴元对白术表达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向白术表明了孙思邈的意思:万花谷的诊断就是“心病需心药,药到病自除”。   白术的心情沉重起来。薛笑人在装病,这已经是不容否认的事实,不然师父孙思邈和大师兄裴元不会给他这个诊断,不再对薛笑人进行治疗。   薛笑人很清醒,却偏要装疯,那他肯定是在等待某个“心药”到来的时机。可究竟是什么,支持着薛笑人装疯卖傻近十年?白术知道即使他问,薛笑人也不可能告诉他;而薛笑人没有疯这件事,即使他对外宣扬,也没有人会相信,因为没有人能做到十年如一日的装疯卖傻,不露出任何破绽。出于对薛笑人自幼时积累起来的感情,想到薛笑人也许有不得已的苦衷,白术没有对任何人宣扬薛笑人装疯卖傻的事。   反正这十年薛笑人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危害,白术无奈之下,只能又把薛笑人带回了薛家庄。   薛衣人听过“心病需心药”这个病因,还以为薛笑人真的因为什么缘由魔障了,心中失望之余,总还留存着一丝薛笑人碰到“心药”的希冀。   然而下人们见薛笑人疯着去疯着回,心中已是笃定薛笑人不能再回归清醒,日常洒扫做饭不免怠慢。白术回了万花谷四处出诊,薛斌日日埋头于账房,薛红红顾忌着男女之防,薛衣人又想着给薛笑人自由,不想因看到弟弟的疯样心酸,时间一久,薛笑人的院落竟然像荒废了一样,处处透着荒凉。   却说白术回了万花谷,听从师命四处游历,从金水镇跑到南屏山,从南屏山跑到巴陵县,从巴陵县跑到瞿塘峡,行踪不定。可就是这样,他竟然每隔三五个月就能碰见一回三七。或者在金水镇的行脚商旁,或者在巴陵县的油菜田里,或者在南屏山的信唐驿,或者在瞿塘峡的鱼木寨。   一开始白术还能和三七惊讶一回,后来就变成了约定时间地点,到时候就聚首。每次见面,白术肯定都学了新的秘方,有新的小玩意儿送给三七。被送礼物的次数多了,三七也学会了回赠。虽然回赠的东西往往是淘到的秘方,或是稀奇的材料,而这些终将有一大部分会用回他自己身上。可两人还是乐此不疲。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三)   这一年年节刚过,白术就收到了薛夫人的来信。信中称薛斌要去长安城中谈生意,薛红红偷偷跟了去。薛夫人表示十分不放心,询问白术长安城中可有熟人可以照拂弟妹一二,或者白术自身是否有空,能否前去迎迎弟妹。   白术算了算,松江府的信寄到万花来要耗费不少时日,薛斌和薛红红若是旅途顺利,该离长安不远了。当初他和王雨轩去长安时用去的时间长,是因为他们一路行医,并不是专心赶路。   他本和三七约好了,十日之后在谷中小聚,如今他要去长安,怕是见不到了。白术有些怅然,写了纸条压在桌上,又把最近炼好的止血生肌的药膏给三七留了几瓶,动身去了长安。   长安城中繁华依旧,郊外却是有些乱了,近几年不仅总有匪徒杀人越货,更有不少异族人混杂在其中拐卖人口,宣传邪教。白术担心和弟弟妹妹走差了,就暂居天都镇中,每天出门去长安城郊最边上等人。   等了三天,就等到了薛家的几辆马车。薛斌遥遥的看到白术,兴奋的招了招手,不等马车停下就从车上跳了下来,就地一滚滚到白术跟前。白术嘴角抽搐了两下,赶紧拉起薛斌,帮薛斌拍打身上的灰土。   “穿着一身好料子,还学泥猴地上滚,你不能等马车停下来再跳啊?”白术顺手弹了薛斌一脑崩儿。   “嘿嘿,我本来以为我能够轻功一跳斜窜过来的。”薛斌摸摸头,咧出一口白牙。   “我轻功一跳稳稳落地还差不多,你这种天天早上只蹲马步的还是别想了。”薛红红下了车走到哥哥和弟弟的身旁,毫不留情地奚落弟弟。   “要不是有我扎马步陪着你,娘早就抓你去做女红了。”薛斌不服气。   薛红红被揭了短,不吱声了。   白术被姐弟俩逗笑,转而立马严肃地教育薛红红:“小斌是男孩子,早早担起了养家的担子,他来长安我是支持的。可红红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孩子怎么能偷偷跑出来呢?万一受了欺负,就是爹再厉害,娘再心疼你,哥哥的医术再好,也帮不了你,到时候你后悔也没用,哭都没地方哭去。”   “哥,你还别说,这一路上真是有惊无险。”薛斌立马凑上来,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我们这次走了官道,路过枫华谷,结果被地鼠门的喽啰们缠上了。本来我们对付这些杂碎是小菜一碟,不想越往前走,这来劫道的越多,来的人也越厉害。大家都疲于应付,有点左支右绌。我姐一看情况不好,一激动就要提起双刀往车下跳,结果还不等她跳下车,就跟一阵风刮过似的,地上躺倒了一片,要不是地上铺了一地尸体,我都以为我这是撒呓挣了,有人来劫车都是我的幻想。后来又碰见几次危急的情况,都这么解决了,嘿,倍儿帅!”   “那些贼人的伤口是什么样的?”白术听着,心中存疑,不禁详细问道。   “呃……”薛斌想了想,“就一剑划过喉咙,别的伤口都没有。”   “所有人都是这个死法?”白术一听用剑,脑海中就滑过了某人的脸。不过这个死法对不上,而且那人也不是那么爱管闲事的人。   “对,而且那个人应该穿了一身黑,刮过去就跟黑旋风似的。”薛斌补充道。   “你要是有那‘黑旋风’的一半,娘也不用担心得要我来接你了。”白术又弹了薛斌一脑崩儿,“现在四下里都挺乱的,这次我来接你,谈完了生意送你回家,下次你再出来机敏一点,不许再带红红出门。”   “哥,根本就是姐无理取闹武力镇压我才妥协的,你应该警告她。”薛斌十分委屈。   “哥,我下次再也不敢了。”薛红红赶忙抢答,面上笑得活泼可爱,私底下却伸手拧了一圈薛斌腰间的软肉。   薛斌登时瞪大眼睛,敢怒不敢言,可怜巴巴地看白术,一副祈求救世主降临救他出苦海的样子。   白术笑了,权当没看见,让他俩上车,他自己上了马在旁边陪护。   当时天色已晚,白术就带他们到天都镇投了间客栈,准备明日再带他们进城寻找住处。   薛红红虽是第一次出远门,新鲜感还没过去,可这一路颠簸毕竟不好受,她吃过晚饭就回房间休息了。薛斌和白术叙了一会儿离情别绪,谈了谈家中的情况,也回房算账了。   白术在自己房里看了一会儿书,思绪却总是围绕着“黑旋风”打转,他干脆把书放到一旁,从药兜里拎出鸡小蒙,把鸡小蒙撂趴下,用手指戳鸡小蒙软和的肚皮。   『系统』鸡小蒙:戳戳戳,再戳小米都要吐出来了叽~~我要向小七告状啊叽~~   白术戳得更带劲了:“你去告啊,现在你喊破喉咙他都听不见,更不要说来救你。”   『系统』鸡小蒙:是嘛叽~~我怎么、怎么觉得他就在附近呢叽~~   鸡小蒙一脸的困惑,外加想到美食的馋相。别问白术是怎么看出来的。   白术瞅着鸡小蒙:“你的感觉准吗?”   『系统』鸡小蒙:你竟然敢小看本叽~~知道有一种外挂叫焦点列表嘛,小七可是本叽的永久焦点呢叽~~只要小七出现在本叽周围二十尺之内,本叽就能感应到哦叽~~   鸡小蒙一顿叽来叽去让白术有点头大,他揉了揉额角,提取话中的主要思想:“你的意思是,三七就在这附近?”   『系统』鸡小蒙:(o゜▽゜)o☆[BINGO!]   鸡小蒙难得地在系统里冒出了一句颜文字,可见它对三七的重视和喜欢。   白术心中一动,对“黑旋风”的猜测又确定了几分。他走到窗前,打开窗子,面向一片昏黑的窗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才道:“三七,我知道你在外面,进来吧。”   他顿了一下,又添了一句:“鸡小蒙快要想死你了。”   并不吐露得知三七在附近时他自己的欣悦。   “让开点。”片刻之后,窗前倒挂下一张人脸。   白术与三七的脸近在咫尺,三七说话时的吐息有一些流窜到他的脸上。他摸摸脸,让开窗前的空隙,想着三七的气质虽然冷冽,芯儿里却是暖乎乎的。   三七一个前跃跳进屋里,眼光绕着白术转了一圈,径自走到桌边坐下。   “你怎么在长安?”白术跟在三七身后走到桌边,坐在三七身旁,“我弟弟口中的‘黑旋风’……”   他勾起嘴角,眼中闪动着明显的笑意,似是被三七的新外号愉悦了:“是不是你?”   “……”三七转头看白术,剑眉之间生出几不可察的恼意。   “真的是你?”白术的微笑变为大笑,他畅快地笑了几声,搂住三七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追问道,“你怎么干起见义勇为的行径了?难道我们的杀手‘中原一点红’忽然悔过向善,放下屠刀了?又或者……”   他凑近三七耳边,呼吸间的热气喷洒在三七的耳垂和侧脸:“你想到那是我的弟弟妹妹,担心他们出事?”   三七被白术这一系列的动作镇住,一时只觉得四肢僵硬,唯有耳朵和脸还留有感觉,配合着他渐渐升起热度。他抿了抿唇,干涩地吐出两个字:“任务。”   “任务?”白术收回揽着三七的手,心中颇有些恋恋不舍,他敲了两下桌子,“竟然有人委托到你们组织,为的就是护小斌和红红周全?”   他明白杀手要对雇主的情况保密,以三七这种直接从组织头目手里接任务的情况看,三七也不会知道雇主是谁。只是家里便宜爹肯定不会走所谓的“歪门邪道”照顾子女,娘要是懂得这些就不会给他写信了,只剩下——装疯卖傻的宝叔。或者是哪个爱慕薛斌的人出了手?可那女子得多剽悍才能知道江湖中的这么多道道?又难道爱慕薛斌的是个男子?   白术兀自扩张着自己越来越大的脑洞,三七安静地坐在旁边给鸡小蒙顺毛。   幸而白术很快回过神来,锲而不舍地又问:“既然是任务,那你这次杀人手法怎么变了?”   “不想给你们家惹麻烦。”三七回答得相当老实。上次冒犯了薛家,他可是得了一顿狠罚。   这平和朴实的一句话听在白术的耳里却好似荡漾着小波浪,惹得人心痒。他压下心中的小激荡,没话找话继续和三七聊天:“你要是平时都像这次一样,痛快地抹脖子,也不会被人专门记仇,得个‘中原一点红’的称号了,你看中二和小三,从来没被记恨过。”   “我懒。”三七微微翘起嘴角,眸中亮起几分得意,仿似很为他“懒”感到骄傲。   “……”所以你是一“点”红而不是一“线”红就是因为懒?说话就像蹦金豆子也是因为懒?也许面瘫着脸不摆表情还是因为懒?   ……你这是在逗我。   白术思维里针对三七答案的吐槽越发停不下来,内心却可耻地因为三七的表情萌动了。他干咳了两声:“咳咳,懒也挺好的。我肯定会在你懒得吃饭快要饿死的时候投喂你。”   “嗯。”三七看着白术脸上的表情变换来变换去,最终维持在无奈妥协上,心情突然十分明媚,弯起眼睛笑了,转瞬又把脸埋在胳膊里,趴在桌子上,只留一双弯弯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鸡小蒙。   白术在看到三七月牙一般的眼睛之后,彻底丢盔卸甲。 作者有话要说:  鸡小蒙:我有焦点列表,永久焦点小七,就是那么酷炫叽~~~   白术:……我也要(╯‵□′)╯︵┻━┻   长安(四)   “你住哪间房?”白术学着三七趴在桌子上,两个人一人伸出一根手指揉鸡小蒙的小肚子。   白术悄悄将手指凑近三七的,挨蹭上以后就立刻移开,玩得乐此不疲。   “你楼上。”三七看出了白术的意图,绕着鸡小蒙开始躲避白术的手指,两个人就像小孩子一样,用手指追着玩。   “我楼上是房顶。”白术一愣,“你没定到房间?”   “出任务要保持警惕。”三七侧过头白了白术一眼。   “嘿,你这小白眼翻得。”白术被这一眼一勾,一手握住三七停留在鸡小蒙身上的手指,另一手去揉三七的头发。   三七任白术揉搓,保持沉默。   『系统』鸡小蒙:你们俩揉够了没?我要睡觉去啦叽~~   鸡小蒙躺在桌上装了半天死,眼见着两个大人自己玩上了,表示要退场去休息。   被白术揉搓的三七僵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   他的突然动作吓了白术一跳:“三七,怎么啦?”   “这只鸡……”三七话说了一半就不说了,眼带狐疑地打量了鸡小蒙半晌,才抿了抿唇,接着道,“没什么。”   白术看着三七的表情,猜测着问:“这只鸡怎么了?是太胖了还是太丑了?或者是有什么其他问题?”   “没什么。”三七剑眉微皱,他向来擅于用面瘫脸掩饰一切情绪,但在白术面前,他一直坦白得像一张白纸,心里所想总会不自主地通过眼睛流露出来,而白术又恰好懂得他。他又看了一眼鸡小蒙,拨了拨鸡小蒙蜷缩起来的小爪子,“这只鸡毛色变淡了。你该喂它点好的。”   “是鸡就该吃小米。”白术盯着三七,不放过三七的一点表情动作。刚刚三七的表现好像活见鬼,他简直怀疑三七听到了鸡小蒙说的话。但鸡小蒙是靠系统和他沟通的,三七不应该听得到。   “当然,因为它偷吃了很多药渣,脾胃系统特别强健,所以你喂它点心、肉干也没有问题。”白术摘下药兜摊平在桌子上,把鸡小蒙半塞进药兜里,“明天早上你喂它早饭吧,因为我只喂它小米,所以它总是埋怨我,而特别喜欢你。”   “嗯。”三七点了点鸡小蒙的小脑袋。   “年节刚过,夜里太凉,你和我住一晚吧。”先前白术带着薛斌他们住店的时候,店家把所有的房间都给了他们这一行人,三七即使想再定间房,也没有空房间给他了。   “我在任务中。”三七摇了摇头。   “不就是保护我弟和我妹的任务么?”白术按住三七的肩,不让三七起身,“天都镇治安还算良好,红红和小斌也有基本警惕,我们这么多人还能出事?你何苦把自己扔在外面?霜重风冷的,冻病了我可不给你治。”   三七瞄了一眼里边的床。标准单人床,一个人睡宽敞,两个人睡挤。   “床太窄。”三七实事求是。   “你不愿和我睡床,我又不舍得你睡外面,”白术装可怜,“你忍心让我打地铺?”   三七听着白术故作委屈的声音,忍不住抬头去看白术,目光触到白术的下巴,和光照过来投下的侧影。他似乎从来都没有拒绝过白术,无论是第一次见面时的包子,还是后来的每一次礼物。因为他无法抗拒收到东西时内心的欣喜。即使他冰冷、残酷,杀人不眨眼,总还有一个人会给他亲手做饭、缝衣服或者做些小玩意儿,总还是有人惦记着他的。对于这个惦记着他的人,他没有勇气说出任何一个“不”字。   他轻轻推开白术压在他双肩上的手,默默走向盆架旁边,洗漱了,脱衣服躺进床的里侧。   白术站在一旁注视着三七的一举一动,莫名觉得三七的动作都带了一点点委屈,不是他刚才装出来的那种。那点委屈让他的心有点酸,又有点甜,但总归甜是远远比酸多的。直到三七在床上躺好了,他还站在原地未动。烛火明灭,正如他的心思,在三七身上游移不定。   他吹熄了蜡烛,摸索着上了床。他不敢再看三七,因为再多一眼,他都再管不住自己的心。   单间单人床,被子自然也只有一条。所幸那被子够宽够大,能够盖得住他们两人。白术将三七那边的被角掖好,就背对着三七侧躺睡下。   说是睡下,却毫无睡意。白术回忆着来到这里后经过的这些年,心中难受得无以复加。这只是个游戏,而他终将会回去。家里还有爸妈在等着,也许某天早上起床走下楼去,他就能看到看着报纸的老爸,围着围裙摆碗筷的老妈,和咬着三明治看着股票涨跌的哥哥。他们是他二十几年生命中最爱的人,他如此努力地学习医术,行走四方治病救人,就是为了早点回去和他们团聚。   可是,他为什么就动心了呢。那个人明明一点都不可爱,从小就懂得板着脸,对他笑的次数少得可怜。   他和他在两个世界。他该朝九晚五地上班,没事升级一下网络设备端口,或者去公司给大哥帮忙;而那个人该老老实实地当一个NPC,对每一个前来搭话的玩家发布同样的任务,给予同样的指引。   想到三七将来要过上那样的生活,白术忍不住想笑,可笑过之后便是心痛。   你看,你那么好,只有我知道。将来那些玩家不会关注你眼睛里滑过的亮光,不会明白你寡言少语的最初原因只是因为懒惰,不会清楚你也会笑,笑得时候眼睛弯起来,像是一弯新月,迷人而明亮。   他们不会知道你也是活生生的,不会知道我曾经生活在这里,更不会知道,我很喜欢你。   七岁的你,十五岁的你,十六岁的你,十七岁的你。我多么想接着看下去,可我再期盼,我也要在第五十年到来之前回去。   白术听着身后三七平稳的呼吸,慢慢记起三七小时候倔强的小样子,被包子噎着时泛着水光的眼睛,跑走时妄图强撑出气势仍然难掩的慌乱,以及缺失的那颗门牙。记起长蛇谷再遇时三七抢马的野性,伤痕累累又瘦又小的身体,被摩挲得十分光滑的青铜钥匙,以及说走就走的决然。   他逗弄三七的小心思,什么时候急转到了另一个方向去?是三七干脆地放下那些设计图谱时?是三七被河蟹夹住手指时?或者是三七不放心他,悄悄跟他去了施家庄时?又或者,是不经意间的某个时刻。   初恋果然都是美好的。白术嘲讽自己。   初恋注定是没有结果的。白术劝说自己。   初恋……   白术一口气哽在了喉头——背后忽然凑过热源,一条手臂横过了他的腰际。   这一瞬间白术以为他脑袋里会闪过无数个念头,可实际上他脑海中上演的只是长长久久的空白。他一动都不敢动,只怕这是他把自己念叨困了做出的美梦。   三七的胳膊很热,喷在白术后颈上的呼吸也很热,顺道捂热了白术忽上忽下的心思。白术默默接受着这次考验,同时猜测着警惕至极的三七会熟睡到凑过来的原因。   原因一、原因二以及原因三,都只能是发烧了吧?白术遗憾地轻叹口气,按着三七的胳膊慢慢转过身去,将额头抵在三七额头上。   被按住的三七刚要挣扎,就被额头上温柔的触碰安抚。   叫你傻乎乎地保持警惕,叫你盯敌人一样时刻盯着我弟和我妹,叫你不知道根据天气情况增减衣物,叫我没想到给你做件棉衣。   白术心中念叨着,手摸到三七背后掖紧了被角,又拿起三七揽在他腰间的胳膊,要放到三七身侧。三七似是不满热源的远离,迅速八爪鱼般把人困住,同时警惕地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尽管房中黑暗,仍然能感觉到对面有人,对方的呼吸就近在咫尺。   “是我。你发烧了。”为防三七激动之下拗断他的脖子,白术拍了拍三七的背,安慰道,“你让我起床给你扎几针,明早就会好了。”   三七瞬间浑身都僵硬得像石头,以比缠上来迅速得多的速度离开了白术身侧。   白术一把按住三七的背:“你躲出被子去,着了凉就不是明天早上能好的了。”   他说着,坐起身来下了床,点上蜡烛拿过针包。   三七躺在被子里,睁着烧红的眼睛。仍旧是一张面瘫脸,白术却能感觉到三七的茫然和无措。   三七该从没和人睡过一个被窝,更从没那么亲近地拥抱一个人。白术压下心底汹涌而起的怜惜,冷静地拿出针:“自己运着内功暖着身子点儿,别着了凉啊。”   他说着,掀开被子,拨开三七亵衣的前襟。三指宽的绷带伏贴地缠裹着三七的腰侧。   白术皱眉,伸手去拆绷带:“我还道你是穿得少了才发烧,原来是伤口发炎了?”   “没有。”三七盯着床顶,说话带着点儿飘,“上了你给的药。”   “我的药又不是什么神丹妙药,一抹就好,你不注意就会发炎,嘶——”白术看到伤口,只觉得怒气上头,“你这伤口这么深还接了任务出门,嫌自己命太长,嗯?”   三七仍旧盯着床顶。他本来想着送薛斌和薛红红到了长安城就去万花谷的。他不想把他的心思说给白术听。   ☆、长安(五)   第二天清早,薛斌跑来叫白术去吃早饭,推开房门却不见白术的影子。他挠挠头,不明所以地去大堂里向薛红红汇报,殊不知白术早早就去了厨房,向厨子借用了灶台。   白术这厢端着熬好的蔬菜粥往房里走,就见薛斌在那里跟薛红红比划着“哥哥离奇失踪了”,他随手从系统包裹里掏出一个苹果砸向薛斌,在薛斌“哎哟”着看过来时向薛斌打了个手势,表示他要回房吃饭,转身回了房。   房间里空无一人,白术放下粥碗,打开窗子,三七果然正倒吊在屋子外面装蝙蝠。   “刚退烧就折腾,你嫌自己好得太快?”白术拍了拍三七的脸,让开窗前的空间让三七跳进屋来。   三七乖乖进屋坐到桌旁:“刚刚薛斌进来了。”   他似乎还没从生病的状态中缓过来,有点没精打采。   “他来了你干嘛躲?”白术麻利地给三七布置饭菜,“你忍着腰伤保护了他一路,正好让他感谢感谢你。”   三七听出了这句话的重点在“腰伤”上,闷头喝粥不吭气了。   白术探手摸了摸三七的额头,确定烧彻底退了,也吃起饭来。   一时屋内安静下来。鸡小蒙见机从药兜里蹦出来,凑到了三七手边,轻啄三七的手背。三七戳戳鸡小蒙的小脑袋,从碗里挑出菜叶给鸡小蒙吃。   白术看着,莫名觉得这画面有一种老婆喂孩子吃饭的即视感,差点被嘴里的饭噎着。他轻咳两声,道:“我稍后就带小斌他们去城里,然后小斌去谈生意,我去看看我师父。三七,你一会儿去哪儿?”   三七咽下嘴里的饭:“跟着薛斌。”   “嗯,那你别再抻着腰了。”白术叮嘱了三七几句,收拾了碗筷去楼下和薛斌会合,三七自行隐去踪迹,跟在薛斌一行人身边。   虽然长安城郊变乱了,长安城中却繁华依旧。公子哥们骑着高头大马走过朱雀大街,西市的小贩高声叫卖,东市的府邸守卫森严。   白术先带薛斌他们去了客栈,安顿好随行的伙计,接着便去了西街拜访王雨轩。他已有四五年没回到长安,虽然每年都有给王雨轩送礼物,但师徒两个一直没能见面。   薛斌则带了得力人手前去谈生意。薛家本来有几间米铺、面铺,薛斌接手以后增开了布庄和脂粉铺子。江南绣工的刺绣一绝,是秦岭淮河以北的长安、太原所没有的;而江南山明水秀,百花争妍,就地取材做出的脂粉也比北方的颜色好、香气浓。薛斌此次来长安,就是为了和长安商人秦聚财商讨供货事宜。   秦聚财在长安城中名气不大,也不是顶富裕的,可路子广,认识的人多,善于变通。薛斌选他合作,只要把货物运到就算了事,十分省心。两人唇枪舌剑地讨价还价了一番,彼此满意之后相约着去花楼喝酒。   薛斌年纪虽小,见识却不少,生意谈成了去喝花酒是大家约定俗成心照不宣的事情,他从不扫兴,尽管他本身对寻花问柳并不感兴趣。   他摆着笑脸和秦聚财勾肩搭背地走去花楼,却在花楼门口僵住了笑脸。那站在门口挥着帕子迎来送往的,怎么看怎么都是男子吧?   秦聚财似是料到了薛斌的惊讶,故意说道:“薛老弟,这可是咱们长安城最好的倌儿馆,看你这样子不太满意啊,要不咱们换去怡红院,点几个花魁娘子?”   薛斌是天生的商人,察言观色的功夫练到了十成十,这个秦老板不是偏爱男子,就是要考验他合作的诚意。他扯开嘴角:“秦老板可别笑话我,我从小地方来,没见过世面,不知道男子也……哈哈,还要请秦老板指点一二呢。”   他没表现出半点对断袖之事的厌恶,还适度地表达了好奇,惹得秦老板满意地大笑起来:“薛老弟就是上道,走走走,咱们今天叫头牌来伺候。”   两人说着,继续勾肩搭背地向里面走,三七在他们身后想了想,跟了进去。   馆子里面的气氛比外面热辣得多,一群十四五岁的男孩子花蝴蝶一般在厅堂里转来转去。有的客人进了馆子就和看上的小倌抱在一起,亲亲摸摸,十分的不庄重。   秦聚财拉着薛斌上了楼,点齐了酒菜,却没有叫小倌进来伺候。   薛斌虽觉奇怪,并没有多说什么,倒是秦聚财喝了两口酒之后,开口了:“薛老弟,你别觉得我不地道,我把你拉到这里,只是想看看你能不能接受男子和男子相恋。你也知道,我认识的人多,野路子更多,这么多年一直保持默默无闻的状态,就是因为我家那口子吧,是个男的。”   薛斌一愣,继而端起酒壶给秦聚财续了杯酒:“我先前只是听闻过断袖一说,并不太理解是怎么回事,更谈不上能不能接受、看不看得惯。不过能把这么厉害的秦老板拘住,嫂子想必是个大能人。”   秦聚财爱听这句“嫂子”,笑着点头:“对,他可厉害了,所以我带你到这里来的意思就是,我喜欢男的,而且那个男的是个醋坛子,咱俩是长期合作伙伴,往后谈生意谈完就散伙,别再上这烟花之地行不?”   “哟呵,”薛斌掌不住笑起来,“我本来以为秦老板是要给我个下马威,原来是怕被嫂子收拾啊。行,往后咱谈了生意顶多出去吃顿饭,嫂子要赏脸就一块儿来。我这初来乍到的什么都不懂,还指望着秦老板多多照应呢。”   两个人就此又谈了一回生意上的事情,吃饱喝足皆大欢喜地散了场。   却说三七偷偷跟着两人进了馆子,其震惊之意比薛斌只多不少。他埋伏之时也遇见过被杀对象与女人亲热,多少知道一点男欢女爱之事,男人和男人却是闻所未闻。他摸清了薛斌和秦聚财的房间号挂在房外时,还有些心神恍惚。踏进小倌馆就像给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他本就不多的常识受到了严峻的挑战。   及至跟着薛斌回了客栈,他还在想着秦聚财娶了个男人这件事。他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昨晚,然后白术的影子开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以前他长久未见白术也会想念一下,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抑制不住过。三七蹲在客栈的房顶上,第一次觉出了惆怅的滋味。   薛斌回到客栈之后,白术和薛红红也前后脚进了门。白术见薛红红下人也不带一个就大大咧咧地出去逛,正待训斥,就被薛红红挽住了胳膊:“那个,哥。”   薛红红难得摆出了一副小女儿情态,话没说两句就红了脸:“哥啊,你是不是最疼我了,是不是永远都支持我?”   “怎么,出去一趟改性子了?”白术一挑眉,作势扒拉薛红红环在他胳膊上的手。   “不是不是,是我吧,我看上了个人……”薛红红说着,把脸埋到了白术怀里。   “哈?姐你说什么?你看上了个人?”薛斌一口茶水喷了一桌子,他拿袖子好歹擦擦嘴,咽了咽口水,道,“你看上谁了?”   “只是个京城里的小人物。”薛红红绞了绞手里的锦帕,“没什么身份的。”   “姓甚名谁,做什么的,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给你拿意见?”白术把薛红红从怀里刨出来,按到桌边坐好。   “我打听过了,”薛红红咬咬嘴唇,越说声音越小,“他叫叶盛兰,在长安城最大的戏班子里唱花旦……”   “噗——”薛斌第二口茶水喷出来,“姐你说什么?你看上了个唱花旦的?这这这……”   白术一抬手捂住了薛斌“这”个不停的嘴:“红红,你说你看上了叶盛兰,是想嫁给他的那个‘看上’?”   “嗯。”薛红红点头,表情很坚定,“我一开始也没想到他竟是唱花旦的,但是……即使他是唱花旦的,我也不讨厌他。”   “你今天才见到他吧?你们见过几面?他是不是到现在都不认识你?”白术轻叹,“红红,婚姻之事不是儿戏,他是唱花旦的,你却整天舞刀弄枪,你们合不来的。”   “可是,”薛红红坚持己见,“我见过的男人也不少,就只有他让我觉得值得托付。哥,你不在家的时候,娘大大小小的道理都跟我讲过了,我什么都知道。你反对我,是觉得我这个决定太草率。你说得对,叶盛兰根本就不认得我,我今天才见到他第一次。那个时候他正把街角上缩着的小乞丐们聚到一起,给他们发吃的。当时有不少公子哥穿金戴玉地走过去,不但躲着那群孩子,还投给叶盛兰鄙夷的目光,又因为叶盛兰长得漂亮,有的人还色眯眯的。这些叶盛兰都没有理,他只是带着孩子们回了一个大院,一个一个地教孩子们写字。哥,你反对我是因为你没见过叶盛兰。”   “我反对你只是怕你一时头昏脑热,害了自己。”白术摸摸薛红红的脑袋,“红红,你没和他相处过,不了解他,只凭一面的确是太草率了。这样吧,我们在长安多留一个月,我和你一起观察观察这个叶盛兰,若是到时候你还喜欢他,哥哥再帮你想办法,好不好?”   薛红红答应了,接着就跑回房间独自羞涩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六)   既然有了一月之约,白术便选了个日子去葳蕤戏班子听叶盛兰唱戏。   葳蕤戏班子是长安城中最有名的戏班子,几乎所有高门大户逢节过寿都要请葳蕤戏班子去唱戏。一个是因为葳蕤戏班子的戏子各个唱腔标准,一身戏骨;一个是因为葳蕤戏班子的剧目繁多有趣;还有一个,就是因为戏班子的台柱子是叶盛兰。   叶盛兰被赞色艺双绝,一双桃花眼流转不尽风流,倾诉不尽风情。   白术到场的时候戏已开场,他看不出叶盛兰的真容,只能看着那张带着浓墨重彩的脸演出戏中的悲欢离合。白术不懂戏,却能够从叶盛兰的顾盼之间读懂一句句戏词的意思。叶盛兰是为戏而生的,所谓未成曲调先有情,不过如是。即便他不唱,不动,也能演尽戏中的情,戏中的意。然而他唱了,便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声声婉转,激荡起人心底最隐秘柔软的那个部分,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   听过一场戏,白术不得不承认,叶盛兰是个极为精彩的人物。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就如薛衣人被冠以“天下第一剑”一样,叶盛兰可算是戏曲界的翘楚了。   他不急着去见叶盛兰,听过一场戏就转回了客栈,给薛红红留下尽量多的努力空间。说实话,即便是这个游戏世界里,戏子也是不受尊重的,人们已经习惯了将戏子视作玩物,大户人家和戏子之间的腌臜更是屡见不鲜。在这种情况下,薛红红却看上了叶盛兰。   薛红红看上的不是叶盛兰的容貌,而是那份艳丽之下的温柔。这让白术很欣慰。然而他俩的确是不般配的。   白术想起在不久前的夜晚他默默念叨给自己听的“初恋论”。   所以说爱情有时候实在算得上是劫难。   “你在想什么?”三七已经在白术身后跟了半天,白术却一直没有发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和平时的温柔和煦大不一样。三七犹豫了良久,都要跟进客栈了,才开口询问。   “在想叶盛兰……嗯?三七?”白术回过神,发现自己想了半天的“初恋”就站在自己面前。   三七沉默不语。主动问话已经是他的极限,白术的答话更是让他不知如何继续这场对话。叶盛兰?他见过。跟在偷偷跟着薛红红的薛斌身后见到的。是连对美丑并不敏感的他都觉得十分漂亮的一个男人。白术难得一见的在街上走神,就是因为那个人?   三七莫名觉得心里不舒服,不等白术说出第二句话就遁出了白术的视线。从小倌馆回来后他就变得怪怪的,总是在打盹儿的片刻里梦到些桃色片段。然后他会在一个激灵之后醒来,将那些旖旎沉淀到心底最秘密的角落。他想见到白术,又担心白术察觉到蛛丝马迹;他见了白术,又因为白术的神思不属更加神思不属起来。   这还是他吗?   三七只好又蹲回客栈的房顶上吹风了。   白术没来得及拉住三七,让三七跑走了,不禁有些担心。三七难得主动找他搭话,不知是想找他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他当然想不到是“叶盛兰”这三个字戳到了三七刚刚变得敏感的神经。   所以他继续分出了心思去观察叶盛兰,以判断叶盛兰是不是妹妹的良配。那之后他又见过叶盛兰两次,都是偶然碰见的,并没有相互引见。   一次是路过一家高门大户的围墙边,见到叶盛兰一招鸳鸯腿踢得妄图轻薄他的富家公子撞了墙;一次是走过街道,见到一间大院的门敞着,叶盛兰握着一个孩子的手扳正那孩子的握笔姿势,而薛红红坐在旁边一脸满足地研墨。   叶盛兰的鸳鸯腿练得不错,可是拿出真章来,连薛红红也打不过。叶盛兰的脸长得太好,比薛红红好看了太多,若是他俩换个性别,也许更加登对。不过能让薛红红收起双刀安静地坐在一边研墨,上面的这些也就都不是问题了。   白术在一月之约还剩下三天的时候正式拜访了叶盛兰。   叶盛兰的住处就是那个教孩子们写字的小院,房子很朴实,摆设很整洁,并不符合他作为知名旦角的收入。可是这份不符合挺让人喜欢的。   分宾主落座后,白术直白地表明了来意:“叶公子,我是红红的大哥,薛白术。今日冒昧叨扰,是为了舍妹的事。”   叶盛兰勾唇,艳丽的面容带出一种盛气凌人的美。他的声音亦如他的面容,十分美丽:“薛姑娘怎么了?”   “她是个女孩子,面皮薄。我们两个俱是男子,可以敞开了说。她日日跑来见你,想来不必我说,你也明白她的意思,就不知你是怎么想的。你若无意,我就早早带她回家,省得她丢脸丢到长安城。”白术的语气虽是带了调侃,态度却是强硬的。   “令妹钟情在下这个戏子……”叶盛兰话说到一半,瞥眼看白术,斜扫过来的媚意足以让任何一个男子心动,“薛公子竟是赞成的?”   白术揉揉额角,对叶盛兰的作态很是头痛:“你一个男人懂不懂得什么叫痛快点儿?平时你和我妹妹在一起时也这么不断地抛媚眼?不怕眼抽筋啊?就算你把眼睛抛瞎了我也看不上你,我有喜欢的人,别演了。”   “听红红说你挺沉稳的,怎么几个媚眼就受不了了,你们男人不都喜欢这个调调么?”叶盛兰翻了个白眼,端起茶喝了一口,收起了一身的骚劲儿。   “我们男人。”白术笑了。   “……”叶盛兰拿着茶盏干瞪眼。   “行了,一句话,你看上红红没?”白术不再逗叶盛兰。因为逗弄叶盛兰没有逗弄三七起劲。   “看上了有什么用。”叶盛兰叹口气,“我一个戏子,娶了她岂不是害她?背后不知会有多少人说她的是非。从我开始学唱戏,就掉进了一个大染缸,即使我是干净的,也不会有人相信。你们薛家的孩子都是怪胎。妹妹不在乎我的身份,你这做哥哥的也不拦着她,那个当弟弟的还三番五次地跑来偷窥。”   他又笑了,不同于刚才的笑,这个笑容很真挚:“红红和我见过的其他女孩子都不一样,说她大大咧咧吧,她能注意到那些孩子的衣服脏了破了,能不怕脏不怕累的去洗去补;说她细心吧,她却连男女大防的概念都没有。无论男子女子,她是第一个看着我时,心神如一,不带一丝蔑视的人。别人好歹都会为了这副皮相露出一点欲念,可红红不会。这么美好的女孩子不该和我在一起。”   白术很欣慰叶盛兰发现了妹妹的好:“你这心思不对。你能看到红红的好,别人却不一定看得到。实话告诉你,红红很喜欢练武,在家的时候每天必定要早起到后山耍几回剑,而女红之类女孩子该会的半点不会。就你刚刚说的破衣服,都是她扎手扎了十几回我抢过来补好的。她这样的姑娘,无论是嫁进文人家还是武人家,只怕都会被相公嫌弃。她喜欢你,愿意为你改变,变得能安静的守着你,你不该珍惜她这份情吗?”   “我……”叶盛兰苦笑,“我只怕她终有一日会后悔。”   “她不会。我们薛家人从不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都是认准了就去做的拧货。”   “那……”叶盛兰眼中亮起光芒。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怎样?”白术觉得这时候的叶盛兰才是真正的好看,“薛家在松江府,你在长安。你是想让红红嫁过来陪着你呢,还是愿意同红红回到松江府?”   “你别笑我,我也幻想过若能和红红在一起,要怎么过日子。我唱戏唱了这么多年,是真的热爱,可这长安城中的弯弯绕绕太多,我每次开台,听戏的都是我不愿唱给的人,真心让人受伤。我想着,我可以开个学堂,教教那些贫苦的孩子,上课之余种种田打打猎,红红愿意陪着我就和我一起,不愿陪着就在家里等我,晚间得闲的时候我就给红红唱几句,也算我这么多年的戏没有白学。”   “挺好。”白术点点头,“红红会喜欢的,这里边儿她最喜欢的应该就是和你一起去打猎。”   叶盛兰把心中所想都说了,有些羞涩,不再多说,低头静静地微笑。   了解了叶盛兰的心思,白术放下心来。薛红红这一次偷跑算是所行不虚,拐了个相公回家。虽然自家便宜爹薛衣人肯定不会满意,但事在人为,抗争抗争总会得到胜利的。   白术从叶盛兰的住处出来,慢慢往客栈走,一路想着他劝说叶盛兰的话。他说叶盛兰的心思不对,不该不敢喜欢、不敢娶,可事情转回到他自己身上,他又何尝敢?他就算千百个惦记三七,也不敢让三七知道一分。他开始盼望有个人能跳出来劝说劝说他,让他干脆点地放弃,或者从原地向前踏一步。   可怜他现在还不知道三七曾梦见过的那些旖旎,若他晓得了,哪里还把持得住不动步呢? 作者有话要说:     ☆、红红(一)   白术确定了叶盛兰的心思,就带着一行人外加一个叶盛兰回了松江府。薛夫人许久没见大儿子稀罕得紧,结果还没来得及和儿子叙叙别情,就被告知女儿有了心上人。   时值薛衣人在座,白术本想等到薛衣人走了再和薛夫人提起此事,不想薛红红是个藏不住事的,两句话就漏了底。   薛夫人关心地问:“红红,你那心上人是长安的?叫什么名字,家世怎样?对你有意吗?”   薛红红坐到薛夫人身旁,难得地摆出了一副小女儿情态:“娘,你最疼女儿了是不是?只要女儿喜欢,家世什么的是不是就不那么重要啦?”   “你喜欢的是个平民小子?”薛夫人拉住薛红红的手,挑眉问道。   “他、他叫叶盛兰,是……”薛红红自己觉得心上人是个唱花旦的也无所谓,但余光撇到亲爹薛衣人严肃的样子,就有些怯了。她一边吞吞吐吐的答话,一边向白术使眼色求救。   “娘,叶盛兰的家世普通,但是个真心喜欢红红的,这次跟着我们一起回来了,说要跟红红就定居在松江府了。我们家就小斌管着上上下下,招个上门女婿帮衬着小斌,我觉着也挺好的。”白术尽量避开雷点说,省得一不小心引爆了薛衣人那个隐形炸弹。   “嗯,也是。”薛夫人点点头,“你这一年到头的也回不了家一趟,有你一个人在外面漂着我就够揪心了,可舍不得让红红嫁远了,招个女婿好。那个叶盛兰既然跟你们回来了,就让他进来吧,让你爹和我相看相看。”   “呃……娘,”薛斌出于好心先打了个铺垫,“叶盛兰啊,长得特别俊,十里八乡的人都说好看,你一会儿见了人可别看傻了,失了态啊。”   “就你这张嘴会说,”薛夫人甩了薛斌一帕子,“当初你娘我在江南一片好看也是出了名的,能看个男人看傻了?他能比你爹年轻时还帅气?”   “得嘞,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爹世上第一帅。我这就请人去。”薛斌撇撇嘴,看了看老爹因为娘一句话好了不少的脸色,跑出屋子去找叶盛兰了。   “还没定下来就让人跟着回来了,胡闹。”薛斌走了,薛衣人才开始训话。   “胡闹!胡闹!”薛笑人就跟掐准了点似的一路喊着跑了进来,照着薛衣人脚边的脚踏一坐,向白术扔装了一兜子的糖果。   白术接住一颗一颗抛来的糖,意味深长地看着薛笑人。   薛笑人仍旧是那副混混沌沌的样子,却难得不邋遢。他穿着一身红裤红袄,似是过年时图喜庆穿的新衣还没有换下,头发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脸上只描了眉,唇上涂的胭脂也不厚,若不是他瘦骨伶仃的,看起来还挺像年画上的娃娃。   薛笑人不管白术的眼神,仍是扔着他的糖果。   “宝叔还是那么不懂事?”白术起身,将接住的糖果又塞回薛衣人兜里,顺手帮薛衣人抿了抿鬓边的头发。   “被你从万花谷送回来后,老实了一点,稍微能听进我说的话了,不过也就当着我的面装乖,我一走就变得更混账。”薛衣人冷哼一声,眸光却变得柔软了许多,“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作风,倒是和他小时候挺像的。”   父子两人说着话,薛斌已经领着叶盛兰进来了。   薛夫人本来笑着,见了叶盛兰,笑容却凝固了一般,薛衣人更是直接地皱起了眉头。   叶盛兰仿似没看到薛家二老难看的脸色,恭敬的施了礼。   薛夫人用锦帕掩了掩唇角,道一句“不用多礼”,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怎么都没料到女儿看上的良人会是个如此艳丽的美人。虽然叶盛兰今日穿得十分朴素,甚至过于朴素了,但是仍不能遮掩他的美貌。薛夫人自认她年轻时长得不错,可和这个叶盛兰一比,就像路边的野花,没的姿色。   一时厅堂上静了一瞬,接着薛衣人就拍桌而起:“薛红红,你要嫁给这样的?”   “对!”薛红红被她爹拍桌子吓了一跳,继而喊得比她爹的声音还大,“爹,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样的是怎样?你倒是说说,他哪里不好?”   “你要么嫁个书生,要么嫁个武夫,我都不会拦,可……你看看你那长相,你还好意思厚着脸皮说要嫁给人家?”薛衣人把桌子拍得啪啪直响。   “长得好看难看有什么用,能当饭吃?爹,你真是莫名其妙。”薛红红气得直跺脚。   “我莫名其妙?你倒是告诉我他是干什么的?你爹我还没瞎,长成这样的会是老实人家的孩子?”薛衣人眉头挑得老高。   “是,他是唱戏的,可唱戏的怎么了?他也是靠自己的本事赚口饭吃,总比爹你只知道打打杀杀给家里招仇家强!”薛红红深吸一口气,上前拉起叶盛兰的手,偷偷看了看白术,盼着白术能救救她。   “你……”薛衣人气得有气没处撒,顺脚狠狠踢了一下坐在他脚边的薛笑人。他气急了,也没留劲儿,想着以薛笑人的本事肯定能躲开,哪想薛笑人傻了一般任他踢,就跟个炮弹一样被踢出了老远,撞到门边上才停下来,登时就吐了血。   “疼……疼死我啦!”薛笑人被踢得钻心的疼,又被撞得头晕脑胀,一边吐血一边哭喊,本来挺干净的小脸上染满了血污。   众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到了,白术反应还算快,立马跑到薛笑人身旁,把薛笑人扶起来,喂了薛笑人几粒药丸。   薛衣人一愣,快步走到薛笑人近前,想去扶又伸不出手,一张脸板得如遭冰霜。他心里对弟弟愧疚得很,却不知该怎么表达,薛笑人怎样才能听得懂。   “爹,就算宝叔傻了,你也不该把气撒在他身上。您这一脚,”白术故意顿了顿,“差点踢断宝叔的肋骨,肯定要将养好些日子才能好。你看看。”   他说着,掀起薛笑人的衣服,露出腰间紫得泛黑的一片,又把薛笑人翻个面,撩开衣服露出被撞得青紫的背。   薛衣人默然,然后弯腰抱起缩着喊疼的薛笑人:“术儿跟我走,其他人……散了吧。”   他没再对薛红红与叶盛兰的事情发表意见。   白术应了一声,回头向薛斌使了个眼色,跟上了薛衣人。他怀疑这是他家宝叔使的苦肉计,毕竟平时薛笑人的武力值可是一个揍十八个,他不乐意就没人能近他身,况且平常人摊上薛衣人那一脚,不是直接被踢死肋骨也要断两根。   他越来越看不懂薛笑人。不懂薛笑人装疯卖傻了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过他倒是看明白了一点,他这个宝叔还是和他小时候一样,处处维护着他们,只盼着他们能按自己的想法活着,活得自在开心。   薛衣人抱着薛笑人回了自己的院子,让白术给薛笑人好好看一看。   白术一边给薛笑人抹药一边道:“爹,你说你这是何必呢,你要是看不惯宝叔疯癫的样子,我把他再接走就是了。我师父说宝叔一直这样是因为有心结,你再踢他两脚,我猜他这心结就该变成你了。”   “我……”薛衣人动动嘴,终究只能叹气。   “是,你对红红找了叶盛兰很不满,可有什么不能好声好气的说,非要发脾气。你倒是说说,你对这件事哪里不满,把不满都说出来,这样问题才能解决嘛。”白术半搂住薛笑人,把薛笑人的后背露给自家便宜老爹,又把药膏递过去。   薛衣人接过药膏,一点一点涂抹在薛笑人背上,心里再也气不起来,也不敢再气:“叶盛兰那个长相,一看就是个做妖的,红红能管得住他吗?这要领出去,不知要招来多少狂蜂浪蝶,这能好好过日子?你去学医,小斌打理着庄子,我这点儿小心思,只剩下红红给我找个勇武的女婿,不至于让薛家庄薛家剑没落了,哪想……”   “爹,叶盛兰没你说的那么差。我是红红的哥哥,这些我能不给红红考虑好吗?我明里暗里观察了叶盛兰多少次,知道他是个好的,才放心让红红和他来往的。你只看到他的好颜色,可这是天生的,他又不能选。实际上他可是文武双全,既有耐心教小孩子读书识字,又能用鸳鸯腿打登徒子。”   “哼,文武双全?文我不懂,武我倒是知道。他要是能敌得过我十招,我立马就把红红嫁给他,鸳鸯腿还算功夫?”薛衣人揉着薛笑人背上的淤青,赌气说道。   “爹,这可是您说的啊,要是他能接您十招,你就同意他和红红的亲事。我们三月为期怎么样?”白术乘机咬住了薛衣人的话不松口。   “你!”薛衣人被气笑,“行,你叫那小子三个月后来接我十招,我不用刀不用剑,就踢他十脚,他要是能顶住,我二话不说把红红嫁给他。他要是顶不住,我踢死他我!”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二焰我感冒得特别厉害,睡了好几天又滚回了学校,所以没有及时回复各位读者老爷,对不起啦~~~【鞠躬   谢谢吃鱼的猫扔的地雷~爱你哟~~   吃猫的鱼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2-26 20:29:15   吃猫的鱼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2-26 20:29:12   吃猫的鱼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2-26 20:25:22   吃猫的鱼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2-26 20:24:11   吃猫的鱼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2-26 20:23:07   ☆、红红(二)   知道薛衣人给了三个月的期限,薛红红喜忧参半。喜的是被踢十脚就能一劳永逸,从此和叶盛兰结为伴侣;忧的自然也是这十脚,叔叔薛笑人这么强悍的人被踢一脚都吐了血,这要换成叶盛兰,还能活吗?   白术劫下薛衣人的这句气话,自然是有他自己的考量。挨下薛衣人十脚实际上比挨下薛衣人一剑容易多了,只要手脚灵活点,穿得厚实点(?),成功熬过这次考验还是没问题的。   手脚灵活这方面,他会的是远程攻击,帮不上忙,薛斌和薛红红的武功也不够高,只能看三七这几天得不得闲,能不能来帮忙训练一下;穿得厚实这方面,他却是大有可为,作为生活技能爱好者,搜集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秘方,制作一些高防的装备还是不在话下的。   兄妹两人一商量,决定就从这两方面下手,立刻付诸行动。   于是白术去了三七的小茅屋。   从一行人回到松江府,三七圆满地完成了此次任务,三七就回了自己的小茅屋。也幸亏他没有跟去薛家庄,不然看到了薛笑人被踢出老远的那一幕,不知回来后要受多重的罚。   白术来找三七的时候,三七正蹲在谭水边洗衣服,蹲着的姿势显得屁股特别突出。白术看着心里痒痒的,悄摸走到近前,抬脚就踹,当然脚上没用几分力气。他忘了他的侦察能力不好,反侦察能力更不好,而三七这两样的技能点都点满了。   三七机制地躲开,一手握住白术踹过来的这只脚的脚踝,使劲儿一拽,再一甩,白术就毫无防备地被扔进了潭里。   “噗,”白术在潭里扑腾了两下,抹了一把脸,仰头看着三七,“三七,你这也太不友善了。”   “你先踹的。”三七低头看白术。水珠纷纷从白术的发间滚落,白术漂亮的凤眼也像沾了水,闪亮亮的,带着狡黠。白术的头发又黑又长又直,平日里只是松散地束在一起,如今铺在水面,更显得黑亮润泽。三七不自禁地想起压在心底的那些梦境。忽然就慌乱了。   他转身往茅屋里走,不再看白术在潭水中卖蠢的样子。   白术从水里爬出来,死乞白赖地从三七手里要了套衣服换上,缓了口气和三七说正事。   三七还记得白术上次因为叶盛兰走神的事,如今又听白术提起,且句句都是要为叶盛兰卖力的意思,心里不由得有点怪怪的。这点奇怪就像卡在喉咙里的小鱼刺,呛进鼻腔的一点水,不理它也没事,可就是让人不自在。   “我出剑他必死,怎么训练。”三七垂眸,眼睫随之温顺地垂落。   白术忍不住盯着三七的睫毛看,嘴里答着:“没让你出剑,你就使一成力每天踢他几十脚,指点他怎么躲就行。好三七,除了你我想不到别人啦,我总不能把叶盛兰带回万花谷让我大师兄踢吧?我大师兄肯定会臭骂我一顿还不带帮忙的。”   “不能在这里。”三七还是答应了。   “嗯,我看出了这个山坳的小树林就挺好。这里是你的家,怎么让他随便来呢。万一让有心人发现了,你就危险了。”白术赞同,继而道,“等明天我把他领来,我就要出远门了,你训练他不要手软。”   “你要去哪儿?”三七眉头微蹙。他还以为这以后能天天见到白术了。   “大概会去巴陵、瞿塘峡那边收集一些材料。我想着给叶盛兰做一身禁揍的衣服,里面一层棉,外面一层铁甲,就是像万花的机甲龙外壳一样的那种,我就不信我爹还揍得动。”   三七心里头那点怪怪的感觉更明显了,小鱼刺变成了大鱼刺,简直有点如鲠在喉的意思。虽然白术从来不说,但三七知道白术极少给别人缝衣服做鞋帽,他还以为就他自己能享此殊荣呢……三七越来越不是滋味,心里咕嘟咕嘟煮起了一锅醋。   白术这次没有注意到三七的不对劲,他的心思全用去统计制作这么多装备各需要几种材料了。他又向三七拜托了几回,说了些多费心思云云就走了,留下三七因为这些客套的说辞气闷。   三个月过得很快,期间白术只回来过一次,行色匆匆的都没来得及和三七说上一句话。三七既然答应了白术,就十分认真认真地做好了训练,让叶盛兰的反应能力短时间内提高了大大的一截。   每天对着叶盛兰艳丽的脸,三七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他自然明白白术之所以对叶盛兰这么上心,是因为这关乎到薛红红的亲事。但这份明白似乎与心底的不舒服并不相干。他对白术的关注和在乎,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似乎太多了。他是一名杀手,无论是关注还是在乎,于他来说都是不应该的,而那些多余的情感,更是不该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白术当他是朋友,他应该已经满足了。   三七一点一点梳理好自己乱成一团很久的思绪,又恢复成了原来的那个三七,那个剑若惊鸿、心静无波的三七。   白术回来之后很明显地感受到了三七的变化。那是一种微妙的态度的冷淡,若非因为他对三七不同寻常的在意,他还真感觉不出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不能直白地去问三七,问了三七也不会说,不由十分苦恼。不过三月之期已到,他得先担心薛红红的亲事能不能成。   薛衣人再次见到叶盛兰的时候,差点认不出。任谁也不能从一个钢铁盒子里认出里面的芯子是个啥。   薛衣人气得大骂:“薛白术!这玩意儿就是你和你老子对着干的心得?就算你给他弄了这么个怪东西,你以为他能撑过我十脚?”   “爹,不如咱们打个赌吧。”白术笑眯眯的,不紧不慢地说出他盘算了很久的小心思,“若是您十脚没踢死他,就说明儿子我弄的这玩意儿有用,你让我去您剑庐里拿把剑当做奖励;若是您十脚踢死了他,就说明爹您老当益壮,宝刀未老,儿子无能,为了安慰儿子,您还得让我去您剑庐里拿把剑。”   “你一个大夫要剑做什么?”薛衣人甩手赏了白术一个爆栗。   “防身呀,”白术揉揉脑袋,也不恼,“爹,我看你心里已经认同叶盛兰了吧,这三个月他的努力你可都看见了。儿子帮你留住了一个这么努力的女婿,你不该赏儿子吗?”   “哼。”薛衣人哼了一声,不再搭理白术,大步走到叶盛兰面前,“叶盛兰,拳脚无眼,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叶盛兰似是摆了个笑脸,不过隔着铁甲没人看得见,“老爷子,晚辈打扮成这样让您踢,是晚辈钻了空子,只是您老实在是太厉害,对不住了。”   “废话少说。”薛衣人话音落下,脚也踢了出去。他这一脚只用了五分力,存了试探的心思,也幸亏他收着劲儿,不然这一脚踢到铁板,铁板得变形,他这脚也得肿。   他慢慢收回脚,眉毛诡异地扭了扭,不着痕迹地瞪了一眼白术,又火速出了第二脚,第二脚踢在同一个地方,让那铁板发出一声让人牙酸的声响,然后是第三脚。   薛衣人正待出第四脚,却见叶盛兰蹭蹭跑开,将一身铁板都脱了个干净,只留着脑袋上的铁盔。   薛衣人怒道:“怎么,你这是认输了?”   叶盛兰摇摇头:“前三脚是晚辈求娶红红的诚意,接下来的几脚却是要躲了,还请老爷子脚下留情。”   他是看出了薛衣人脚疼得厉害,不忍心再让薛衣人一把年纪了受这个罪。   他走到薛衣人跟前站定,等待薛衣人出招。薛衣人却只是看着他,并不抬脚。   良久,薛衣人才摆了摆手,道:“算你过了。要是你一直套着那劳什子套子,我一定得踢残你。”   那一套铁板虽然坚硬,可着实禁不住他用足力气的十脚。叶盛兰敢在这个时候脱下那玩意儿,他承叶盛兰的情。   “术儿!”他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招手让白术跟着,小声说,“你小子回去给我扎几针去,撞得你老子我脚趾头疼,孽障!”   白术偷笑,诺诺称是。   薛红红和叶盛兰的亲事也就定了。   松江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地方,一夜之间就传遍了薛红红要成亲的消息,接着不知谁说了薛红红和施家大公子施传宗订过亲,又不知谁说了薛红红要嫁的是个唱花旦的戏子,不是个干净人,一时甚嚣尘上,让这门亲事成了继“中原一点红就是薛白术”之后的又一八卦焦点。   然而无论外面如何传言,薛家庄都表现得十分平静,有条不紊地准备着这门亲事所需的繁杂物品,仿似被议论的并不是他们薛家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内容会看不到QAQ   也许jj又抽了吧……   ☆、红红(三)   解决了薛红红的事情,白术终于有时间思考三七为什么对他冷淡起来了。不过原因这种东西就算想出来了对于问题的解决也没有益处,于是白术直接跑去找三七。   他兴冲冲地跑去,小茅屋里却只有中二和小三在围桌嗑瓜子,三七已经出任务去了。   白术有些失落,走在回家的路上,摸出放在系统包裹里的剑,对剑沉吟,生出一种孩子刚刚出生老婆就回了娘家不要他们父子俩了的悲凉——毕竟他可是费尽了心思才从薛衣人手里把这柄剑拿到手,想要给三七一个惊喜。   他这边还在对着剑发呆,就见薛斌和一个女子并肩走来。那女子生得一张芙蓉面,一对柳叶眉,美貌动人,此时正和薛斌说说笑笑,声若银铃,十分悦耳。   薛斌也瞧见了白术,先是一愣,接着脸色可疑地红了一下,和那姑娘说了句什么之后,小跑到了白术跟前。   “哥。”他喊了一声,挠了挠头,“你怎么在这儿啊。”   “出来串门。”白术反手将剑背到身后,“你呢?这方向不像是要回家啊。那姑娘是谁?”   “她叫左明珠,”薛斌脸上露出傻笑,“我这不是去给姐姐买喜服要用的绸缎嘛,看上了一匹正要付钱,就被左姑娘叫住了,告诉我那布有瑕疵,不能买。我承了她个情,就想着送她回家。”   “哦……”白术似笑非笑地看着薛斌,“左明珠。”   他强调了一下“左”字。   “嘿嘿……”薛斌一下子苦了一张脸,“哎哟哥,你千万别跟爹说啊,我和明珠她,我,这个,我们……”   薛斌急得差点儿没咬到舌头。   “别急别急,”白术被薛斌的表现逗笑了,他拍拍薛斌的肩膀,安抚道,“我只是提醒你一下,没有别的意思。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哥。只是过两天就是你姐的好日子,你别在这两天做妖。还有,你不在意姑娘姓左,姑娘家不一定不在意你姓薛,别剃头挑子一头热,自己先陷进去了。”   “嗯,”薛斌又傻笑起来,“哥你真好。”   白术被这声腻歪的又笑起来,简直拿这个活宝弟弟没有办法。他向薛斌挥挥手,又向那个左明珠姑娘点了点头,笑着走了。   他实在很喜欢薛斌这个弟弟,从小就机灵懂事,不但孝敬父母、尊重哥哥姐姐,是家里的开心果,做事还很有分寸,在外面撑得起门面。只是……白术想到薛斌和左明珠的事,笑不出来了。   他这一个妹妹、一个弟弟,都挺能找事的。妹妹找了个戏子就不说了,他认同叶盛兰是个值得托付的;可这前脚刚操完心,弟弟又来凑什么热闹?那姑娘千好万好,只要姓左,薛衣人就能再一脚踹得薛笑人背过气去——薛衣人和掷杯山庄的庄主左轻候已经做了三十多年的冤家对头,薛左两家更是两百年的世仇。   薛左两家的仇怨实在结的太久,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说清这两家是因为什么结仇的了,但是这两家的子孙都牢牢记着一点,那就是——我和[左家/薛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薛衣人的朋友不多,敌人却不少,而左轻候是那些敌人中活得最久的一个,也是唯一还活着的一个。他很珍惜左轻候这个敌人,但不代表他能容忍他的儿子和他珍惜的这个敌人的女儿在一起。所以若是薛斌非左明珠不娶了,这麻烦就大了。   说来松江府有三大势力,薛家庄已经把其余两家得罪光了。传出薛红红曾和施家订婚的是施家,传出薛红红要嫁戏子的是左家,等到成亲的正日子,这两家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呢。   他正想着,就见家门口围了一圈人,各个手里都提着一个桶。   白术心下生疑,但还不等他仔细观察,那些人中的一个就将桶里的东西泼向了薛家大门。霎时白术被一股腥臭味熏得倒退了两步,桶里装的似是黑狗血与排泄物的混合体,味道刺鼻得厉害。   他来不及找薛家的门房都被弄到哪里去了,掏出毛笔,芙蓉并蒂紧接着兰摧玉折发出去,先定住那些人,封了那些人的内功,继而从系统包裹中掏出几根绳子,将那些人捆做了一堆。   那些人手里提着的桶让他倒尽了胃口,大门上的秽物更是让他生出了换扇大门的欲|望。他隔着门运起内力大声喊出了管家,将那些找事的人尽数交给了管家。   晚饭的时候管家就来报,说那些人是施家庄派来的,施家大少爷施传宗也在其中。白术听着就忍不住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登时就没胃口吃饭了,默默回了房。至于这件事,他那便宜老爹自然会解决。   今晚的月亮很亮,照得小院里一片银白。白术一时兴起,拎出坛酒坐到院里的小桌旁自斟自饮。   月下一壶酒,对影成三人。没吃饭就是容易醉,白术才喝了半坛,脑袋就有些不清楚了。他又不自禁地拿出了给三七挑的那柄剑。   他不会舞剑,若是三七在这里,他可以让三七来几招给他下酒。不过料想三七不会同意,三七只会一剑戳破他的喉咙。   白术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么懦弱的一个人,为了一份恋情进退维谷。   其实想想三七不过是个游戏人物,几行代码几比特数据而已,他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他干嘛不直接拉着三七谈一场恋爱,自己爽了,过后三七则会成为老老实实的NPC,无数次的在任务中戳破花金弓的喉咙。他不把握住现在这个机会,等到他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就再也见不到鲜活的三七了。   可是,谁能告诉他怎样才能把三七当做代码当做数据?   白术摸着酒杯细腻的纹理,定定的瞧着院墙。他觉得他该逼自己做个决断。若是决定放弃,就任三七对他冷淡,这柄剑也不必送出去;若是决定和三七好,就认真追三七,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告诉三七。   他盯着院墙,手里的酒杯不停。渐渐地,院墙上开出了一个三七、两个三七、三个三七……在三七开满院墙的时候,他趴到桌子上睡着了。   明明睡前想了这么多,却一夜无梦。   『系统』鸡小蒙:喂,蠢小白,快醒来啦叽~~   白术浑浑噩噩间,就听鸡小蒙在他耳边叫唤。他不耐烦地往耳朵边上一划拉,以为会拍扁鸡小蒙,却不想一巴掌实打实地拍在了石桌上,清脆的一声响,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他揉了揉发胀的额头,觉得眼睛挺痛,鼻子不通气,不禁十分疑惑:“我怎么了?”   『系统』鸡小蒙:感冒了呗叽~~   鸡小蒙的语调里是满满的幸灾乐祸。   “……你逗我。”白术撇撇嘴,掏出银针给自己扎针。   『系统』鸡小蒙:别扎了,你在松江府的设定是医者不自医哦叽~~好好体会一把生病的感觉吧叽~~   “医者不自医?”白术皱眉,“那我将来要是受了重伤要死了怎么办?”   『系统』鸡小蒙:那就……死呗叽~~这里是没有开发完全的地图,没有复活点的叽~~出了松江府随便你怎么死都没事,但在松江府千万要注意哦叽~~你需要我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吗叽~~   “不用了,谢谢。”白术扶额,揉了揉坐的太久坐麻了的双腿,从兜里掏出了几颗药丸吃。他从来到这里就没生过病,这次感冒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这种难受的感觉让他瞬间相见三七了。   他拿起桌子上的剑,出了院子。   他走到了三七的小茅屋前,才想起三七出任务去了,不可能这么快回来。他暗骂自己一句蠢,暗搓搓地撬开了三七的门——不要问他怎么开门的,青铜钥匙、精铁钥匙、素银钥匙、鎏金钥匙、福禄钥匙……只要是钥匙他都有,总有一款能开三七门上挂着的这种老式挂锁。   他不经主人允许擅自摸进了房间,将带来的剑放在桌子上,慢吞吞地挪向了床铺。   尽管他也认为这种行为十分痴汉,但是头重脚轻走路好像踩棉花的感觉实在是不怎么好,他想在这里等三七,不想再走回去了。于是他脱掉外衫,躺到床上,盖上被子,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三七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白术在他被子里沉睡、鸡小蒙在白术肚子上沉睡的情景。   他这次的任务比较轻松,只是去打探某个人的虚实,所以他出门的时间只有几天,并不长。他没有想到一回到家就能见到白术,但不可否认,一回到家就见到白术这件事让他十分愉悦。   他站在床边傻看了半天,才轻手轻脚地挪到桌边坐下。坐到了桌边他才注意到桌子上放着的剑。那是一柄又细又长的剑,伏贴地藏在黑皮剑鞘里,剑柄也是黑的,整体看起来好像一条潜伏起来的毒蛇。   他忍不住猜测起这把剑是怎么躺到他桌子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     ☆、红红(四)   白术睡到黄昏才睡醒,睁眼时还十分不清醒。   他转了转略微干涩的眼珠,才想起这是三七的被子三七的床。他捧起仍在呼呼大睡的鸡小蒙,将鸡小蒙放到枕边,想要下床去倒杯水喝,一转头就见到了坐在桌边的三七。   三七坐在夕阳的余晖里,仍是注视着桌上的那柄剑。他的背挺得很直,他本身亦如那柄鞘中的剑,虽然敛了锋芒,但在任何时刻都能将你一击毙命。   白术默默看着,忘了动弹。   三七听到白术起床的动静,微微抬眸,就对上了白术的目光。那种目光他常常从白术眼中见到,可好像又略有不同。那目光中的丝丝缕缕,让他隐隐觉出了什么。他和白术对视良久,才能控制住自己,把那胶着的对视从中间扯断。   他垂眸,端起茶壶倒了一杯水。白术下床,走到桌前。   “三七……”白术站在三七面前,唇角微动。他在斟酌怎么向三七传递他的心意。以三七的经历来看,他不认为三七能理解他说的“喜欢”的意思。   三七抬头,本欲将茶杯递过去,可一触到白术的目光,手便僵住了。他想起这三月间他想通过的每件事,想起他下定的决心,想起白术为了别人忙碌的样子。他亦想起白术笑起来的样子,想起白术送他的发箍、食物、衣服和药丸,想起每次他们相处时他心中的欢喜。他在白术的眼睛里看到自己,他知道此时此刻,白术的眼睛里也只有他一个人。   “三七,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白术接过三七手中的茶杯放回桌上,回手拂过三七的鬓角。他的手顺着三七的脸颊抚下来,停留在三七的唇边,“喜欢就是心中总想着一个人,和那个人分开了就会回忆没分开时的点点滴滴,和那个人在一起时就会想着再也不分开。你明白吗?”   他并不等三七回答,继而凑到三七耳边,轻轻道:“三七,我喜欢你。”   他的吐息漫进三七的耳蜗,让三七战栗了一下。而这战栗显然愉悦了他。他轻吻三七的耳廓,又说,“三七,我喜欢你。”   三七僵在原处不敢动。这一切让他觉得,他陷入了一个梦境,和以往打盹时相似的梦境,唯一不同的是,这一个白术会说话,会吐出一些美丽动人的字眼,诱惑着他更快地堕入那折磨人的情|欲中,忘记所有的冷静自省。   他定定地坐在那里,感受着白术吻过他的耳廓后留下的温热,心中茫然一片。内心筑起的藩篱悄悄地支离破碎,粘也粘不起来。如果这是梦,那么他挺想再多做几次;如果这不是梦,那么,他该回应什么?   他犹豫着伸出双手,紧握住白术的双臂:“你喜欢我?”   即使我是一个污名加身的杀手,即使我那么无趣,即使我隐瞒了你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你……   “我喜欢你。”白术毫不迟疑地肯定,轻轻笑了,反手将三七的双手握到手中揉搓,“三七,我都说了三遍了,你听懂了么?”   三七点点头,仰望着白术的目光中悄然流露出几分不自知的欣悦。他抿了抿唇,难得地发问:“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那么,我们之后的相处会和之前有什么不同吗?”   他这句“我也喜欢你”说的极为自然流畅,混杂在从不曾有过的长句问话中,让白术怔愣了一下才挑拣出来。   白术简直以为自己幻听了,他盯着三七的唇,问道:“你也喜欢我?”   三七用一种“这有什么奇怪”的目光看着白术,好似白术的这种反应实在是大惊小怪。   但白术实际上是喜出望外。他本来都不指望三七能立刻懂得“喜欢”的意思,他本来都准备好了一步步向三七表达爱意,可是三七当头给他砸了个馅饼。   “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那么,我们之后的相处要比之前更好。我不会骗你,你也会信任我,我们将会一起睡觉,一起早起,一起练武,一起吃饭。”白术忍不住抱住了三七,回答三七的问题,语气里满是温柔缱绻,“有一天,我变成了一个小老头,你也变成了一个小老头,可是我们都不会互相嫌弃,仍旧会一起做这些事。”   白术说到“小老头”,心中一痛。他下定决心向三七表白,却绝不曾想过向三七隐瞒他要回到原来世界的事情,只是他以为三七不会接受他,更没料想到三七会说“我也喜欢你”,他完全没有准备好向三七坦白,他不知该怎么告诉三七。   三七的注意力都被“一起睡觉”夺走了。听到一起睡觉会是第一件要做的事,他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向来平静的脸上染了淡淡的红晕。睡梦中细碎的片段层层涌上来,他根本压制不住。   他偷偷的默念清心决,而白术则揪心着回去这件事,一时气氛在夕阳的暖光中显得温暖而滞涩。   “咕噜噜……”两个人的肚子突然同时发出了抗议。   三七是从出了任务回到家就没再吃东西,白术更是从昨晚就不曾吃饭。   “先一起吃饭。”三七对先跳过“一起睡觉”这个步骤感到很满意,他推了推白术,又拍了拍白术的肚子。   “要吃什么?”白术有些无奈,摸了一把三七端肃的脸。明明刚刚才相互告白,三七的脸上却没有喜笑颜开的意思,这让他有些挫败。不过想到三七那句平淡的“我也喜欢你”,白术又觉得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三七微微一呆,实话实说道:“家里什么都没有。”   白术心中一动,对“家里”这个说法十分满意,虽然这明显是三七为了少说几个字缺省出来的结果,但他仍觉得温暖。他想了想,道:“那我们出去吃吧,正好,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三七点头,两个人一同出门去了酒楼。   白术的感冒经过饱饱的一觉已经好了不少,鼻涕却还是止不住,这一路不停地打喷嚏抽鼻子。   三七瞧着白术拿帕子擤过后仍在奔流的鼻涕,默默举袖子给白术擦了一下。他向来康健,除了出任务落的刀伤剑伤,即便得病也是因为伤口发炎引起的发热,看不出白术这是得了伤风,也不明白白术为什么不自己治一下,但他瞧出了白术的难受,不自觉地伸了手。   白术收到三七突如其来的关切,悄悄勾起唇角,握住了三七的手。   三七先是一僵,继而低头去看两人交握的手,眼中透出几丝不解:“干什么?”   “牵手。”白术拉了拉三七的手,拽住袖摆遮好,以免路人看到,“这表示我想和你一起走到生命的尽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说了,心里又想到了五十年的时限,心中一阵气闷。终是走不下去,拉住三七,两人面对面站在原地:“三七,你为什么说……你也喜欢我?你知道喜欢本该是男子与女子之间相互倾诉的吗?”   三七还在思索“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意思,听得白术的询问,眉头微微蹙起来,分神抓了几个重点字,才道:“你不是说了喜欢的意思了么,和男子女子有什么关系?我出任务时的确总想着你,没分开时都会总梦到你,见到你就欢喜,所以我说我也喜欢你。”   他若不是分着心,绝不会坦率地说出总梦到白术。   白术听着三七坦诚的话,心中一时苦辣酸甜样样俱全。他知道三七这是接触的人和事太少,不知在这个世界里,男子相恋是一件多么让人瞧不过眼的事情,然而话又说回来,以三七的性情,即便他知道男子相恋不容于世,只怕也不会否认他对白术的好感。白术从没想过他会找这样一个直白简单的恋人,他的理想型是狡黠的、机敏的,可是当他遇到了三七,见过了三七的沉默和三七的笑容,他知道理想型终究只是一个假象,实际上他会爱上的,只会是三七这样的人。   他终于动了心,可他想要和对方长久在一起的想法却不可能实现。   白术握紧三七的手,苦涩的味道几乎涌到了喉咙:“三七,若是……若是我不能一直陪着你,你还会喜欢我吗?”   三七捕捉到白术苦闷的源头,忽然笑了,像是清风拂过洒满月光的湖面,在白术心中激□□点波澜,他反握住白术的手,道:“你这一直是多久?我一个杀手,不定明天就死在了哪个旮旯,难不成你这个大夫还会死在我前头么?”   “说什么咒自己的话,”白术捏住三七的左腮帮子,让三七不能再胡言乱语,“我还活着一天,你就能活得好好的。”   他说道这里,顿了一顿,接着道:“三七,我说了你可能不信,但我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做完该做的事情之后就会被送回去,我只能陪你到我五十岁的时候,你……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么?”   三七不懂“世界”这个概念,但他懂得白术话里的意思,他笨拙地拍拍白术的头:“我还不见得能活到五十岁。我整日里四处去杀人,能和你一起睡觉,一起早起,一起练武,一起吃饭的时候,想来也不多吧。难道该换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话里并没有问及白术的“另一个世界”。他的确直白简单,却并不是天真幼稚。他比谁见过的丑恶都多,他比谁懂得的世故都少。他的话字字遵从本心,不在意白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只是想给两个人一个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零色的地雷~~么么哒~~   零色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04 15:37:34   红红(五)   转眼就到了薛红红成亲的日子,白术站在门口陪着叶盛兰迎接宾客。   来的客人大多是薛衣人的旧识,亦有松江府城里的名士,然而林林总总加到一起也不超过三十人。想来武林人士中,只有武林盟主那样的身份才会广邀宾朋,才请得动各大门派、各路高手。   白术摆着笑脸,和客人们进行着“恭喜恭喜”、“多谢多谢”的对话,心中却十分不安定。先前他和三七说了,要三七来参加这场婚宴,可三七并没有给他明确的答复,是以他不知道三七今天会不会来。   他盼望着三七能来。   表明心迹后,他和三七的关系更亲密了些,他慢慢将系统的存在、回去的条件告诉了三七,三七虽然听得似懂非懂,却给予了他十二分的信任,并不因为他所讲之事的离奇而惊异。白术想着,可能因为他唠唠叨叨说了太多,三七听着觉得复杂,干脆懒得去思考其中的意思了。   关系越发亲近了,白术才了解到三七很久之前说过的那句“我懒”是什么意思。三七讨厌各种拐弯抹角的说辞,厌烦过于复杂的行事做派,所以他的剑以快制胜,一剑封喉,绝不多耍一分花样,多花一点力气;所以他的感情也是直接的,哪怕是告白也能说得像是打了个哈欠一样轻描淡写;所以他的生活也是越简单越好,衣服要穿黑的,耐脏,茶壶里永远都是白水,省得刷茶壶,连饮食也是能吃饱就不挑。要是三七离了白术,大概要活得十分没有味道,毕竟这两年来,白术已经包了三七的衣食住行。   三七一向懒得多说,只觉得话要言明,可除了话语之外,他却相当羞涩,白术抱抱他他还能板着一张脸,若是凑近了要亲,耳尖就立马冒了红,带得白术也来了个大红脸,只轻轻碰碰三七的唇就赶紧离开,青涩得不行。   白术正想着三七脸颊微红,眼眸晶亮的样子,就见三七迈过大门门槛走了进来。   三七今日仍是一身黑衣,一柄通体漆黑的细剑挂在他的腰间,和黑衣相得益彰。   叶盛兰见到三七,盛情迎上去,对三七道了句谢,当初若是没有三七每天踢踢他,锻炼他的反应能力,让他有了点底,他也不敢贸然脱下那身铁壳子,最终得了自家老岳父的赏识。   他对着三七笑得很真挚,本就精致的容颜更显得美丽动人。   三七看着叶盛兰,想到先前因了叶盛兰想过的那些弯弯绕绕,不觉得叶盛兰碍眼了,只觉得自己当时蠢极。他并不言语,只递上一坛陈年花雕,算是贺礼。   叶盛兰接过酒坛,又去接待其他宾客,白术走了过来。   “三七,谢谢你来。”白术四下扫了两眼,偷偷亲了一下三七的脸颊,“我很高兴。一会儿我们坐一起,我新做了两样点心给你吃。”   三七仍不习惯亲吻,被亲之后脸色止不住地红,本待警告白术注意一点不要乱亲,却忽然僵直了身体。   “大红花,大红花,都是我的大红花。”薛笑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头上插满了粉嫩的花朵,身上带着一朵大大的红色绸花,脚上一双虎头鞋系着铃铛,蹦跳的时候带起叮铃铃的脆响。他一边大声说着,一边从白术身边蹦跳而过,踢着腿甩着胳膊,一副喜洋洋的样子。忽的,臂上的一串金镯子被他一下子甩了出来,带着劲风直扑三七面门。   三七就像傻了一样,躲都不躲,白术一急,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招式能拨开这串金环,只得向前一扑,将三七扑倒在地上。他的手环到三七背上,竟觉得触手湿凉,三七竟是出了一背的冷汗。   金镯子飞过两人头顶落到地上,激起一片灰尘。白术扭回头去看薛笑人,薛笑人却已蹦跳着进了里院。他眯了眯眼睛,拉着三七站起来,上前捡起地上的镯子。   “三七,你是不是又受伤了?”白术将镯子拢进袖里,拍打了一下三七身上的灰尘,有些着急,“怎么出了一身冷汗?”   三七缓缓眨了眨眼睛,看向白术的眼神十分复杂。白术从没在三七眼中见过这么难以言明的目光。他不由得碰了碰三七的脸,也是一片冰凉。   “你先到我房里歇一歇,不舒服怎么不早说?”白术被三七看得有些惊疑,拉着三七向自己的院里走。他脚步匆匆,脑中的各个念头也急速闪过。三七目光中的踌躇、歉意以及其他的负面情绪,他看得清楚。而薛笑人这看似突然的一击,也让他十分介怀。他可是知道薛笑人并没疯。   莫非三七与薛笑人之间有什么过节?或是薛笑人知道三七就是杀手中原一点红,不忿之中出手?抑或是薛笑人看到他亲三七了,看不过去扔镯子示威?   白术暗暗思索着,思绪纷纷却不知哪个才是正解。   三七跟着白术走,只觉得心里一片冰凉。他敢肯定薛笑人看到了白术亲他的那一幕。这串镯子就是照着他的脑袋砸过来的。明明被百般警告过要离薛家远点,他今天却不但登门造访,还亲近了白术。他早就坏了规矩,却在见到薛笑人的那一刻才想起这一点。对于和白术之间的亲昵,他太过习惯,继而太过想当然了。即便白术把他扑到了地上,他仍觉得那串金环砸到了他的脑门上,让他的脑袋混沌疼痛。   “三七,你究竟怎么了?你得罪过我宝叔?怎的见了他脸色就变得这样难看?”进了房间,白术对三七上下检查了一番,却未发现任何伤处,不禁更加起疑。一般人看不出三七的表情变化,只觉得是一张棺材脸一直板着,白术却能轻易看出三七的情绪,三七的眼睛永远学不会骗人。   “没什么。”被问得没有办法了,三七只能应付着答一句。他不能告诉白术薛笑人的真实身份,也不敢。   事实上薛笑人一只像一根鱼刺,哽在他的喉间。他对于隐瞒白术薛笑人的身份这件事感到愧疚,这种愧疚在白术向他表白心迹,说了秘密之后尤甚。这么多年了,他仍不懂薛笑人隐匿在暗处做那些事的意义与目的,但是他知道这些事都沾着血,带着刀光剑影,受着众人唾弃。一如他的杀手身份见不得光,薛笑人的身份更是不能让任何一个外部人员知道。白术一直以为薛笑人是疼他爱他的宝叔就够了,其他的,白术不能知道。然而隐瞒这件事让三七感到痛苦。他不知道白术自己探得了真相的那一天,会用怎样的目光看着他。   他不告诉白术,是因为不想让白术失望伤心,更是因为说了的后果不是他承受得起的。薛笑人毕竟养大了他,教了他一身本领,他纵不感激薛笑人,也从未想过要害薛笑人。   三七敷衍,白术也无计可施。他找了身衣服给三七,让三七换下汗湿的那一身,又喂三七吃了几颗药丸,拉着三七直接回了席间。   今日薛家开了十桌宴席,每桌能坐十二人,款待来宾绰绰有余。薛衣人脸上难得带了点笑模样,和远程而来的王雨轩说着话。薛夫人穿了颜色稍艳的衣服,虽然青春不再,江南第一美人的风韵犹存,正拉着一身大红喜服的薛红红细细叮嘱着。薛斌坐在第一桌旁边嗑瓜子,他为这亲事张罗了大半个月,早起晚睡,疲惫得很,在今日总算得了闲。   白术拉着三七坐到薛斌身旁,摸了摸薛斌的脑袋:“等等将宾客都送走了你赶紧去睡一觉,你看这眼圈黑的。”   “黑我也高兴啊哥,”薛斌蹭蹭白术的手心,“我姐能嫁个好人家,还不用离开家,我特别高兴。诶哥,这位是你的朋友?”   “朋友?”白术给了薛斌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他早就拐弯抹角地从三七嘴里问出了三七开窍的原因,知道这位弟弟对男风的态度,“若你和左明珠左姑娘是朋友,我和他自然也是朋友。”   “我和左姑娘当然是朋友啦,我们……”薛斌说着说着瞪大了眼珠子,“什么?哥你你你你!你和他……”   “我和他怎么了?”看到薛斌瞠目结舌的样子,白术的心情总算轻松了,“懂点礼貌,叫三七哥哥。”   “三七哥。”薛斌咽了咽口水,和三七打了个招呼,转而又面向白术,“不是,哥,你……你懂我说什么,你是认真的?”   “若你和左明珠左姑娘是认真的,那我自然也是认真的。”白术忍不住继续逗弄薛斌。   “这都干人家左姑娘什么事儿啊。”薛斌一拍大腿,气鼓鼓地接着瞪眼珠子。   “好好好,就是你想的那回事,是认真的,别生气。”白术笑起来,拍了拍薛斌的肩膀。   “……”薛斌反倒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他偷看了三七几眼,埋头嗑了几颗瓜子,又咋呼起来,“不是,这事儿爹知不知道啊?”   “你和左姑娘的事都不敢让爹知道,我就更不敢了。”白术拍开三七带来的那坛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三七倒了一杯。   “……”薛斌不说话了,反正不管他说什么都能扯到左姑娘身上!   ☆、左家(一)   施家庄的大公子施传宗仍被扣在薛家庄里,而左家小姐又传出忽然患了重病的消息,两家都无暇来薛家庄找茬,是以薛红红的亲事进行得十分顺利。之后叶盛兰跟着薛斌学着做生意,薛红红在家里陪着薛夫人管理内宅,薛家庄难得的平静下来。   白术本以为家中的事情不用再挂心,可以专心和三七谈恋爱了,怎料没过半月,薛斌就跑到他的院子里求支援了。   “哥,我要娶左姑娘。”薛斌一上来就开门见山,“她和芦花荡七星堂的丁家二公子有婚约,现在丁家找上了门,我要是不娶她,她就要嫁给别人了。”   “可你知道左家和咱们家是世仇,”白术轻叹,“叶盛兰能和红红成亲,一是因为他人品优秀,一是因为松江府基本上没有人知道他是戏子出身,这两条里缺任何一条,爹也不会松口。可你和左姑娘的情况不同,咱们两家结仇已久,爹甚至约了左轻侯在明年除夕的时候决一死战,你这时候提出要娶左姑娘,爹只会打断你的腿,更何况你刚刚还说了,左姑娘本身就有婚约呢?”   “婚约?哥,明珠根本就没见过那位丁家二公子,连他几个鼻子几个眼都不知道,如何成亲?我们两个明明是真心的,为什么要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结下的仇分开?哥,我来跟你说,是先跟你通个气,你只要支持我就行了。”   “哦?”白术看着薛斌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禁笑了,“莫非你已经有主意了?”   “那当然。”薛斌得意地挑挑眉毛,“哥你就等着瞧吧,就算爹是老顽固,他也得同意。”   虽听得薛斌这样说,白术还是挂心。说来薛家人丁并不算旺,出的事情却是不少,从白术生在这里,就经历了各路复仇人士的杀害、薛笑人的装疯卖傻、自身的被定亲和薛红红的亲事,这些事虽然不是件件都被他解决了,但他无疑是解决问题的主力,如今薛斌又要娶左家姑娘,他少不得好好算计一番。不过没让他想到的是,薛斌还真有能力自己解决这件事,并不需要他费心。   这日一家人围坐吃早饭,薛斌就提出了要娶左明珠进门。   薛衣人当场摔了筷子,表示决不允许。   “爹,您可悠着点摔筷子,”薛斌慢悠悠地又扒了一口饭,“这桌子上的东西,从饭到菜,从碟子碗到筷子,可都是我的血汗钱。”   他说的未免有夸张的成分,但薛衣人向来目下无尘,不管钱财,自薛笑人疯了,多亏了薛斌的多方钻营薛家庄才能维持住日常开支并越过越好,从劳心劳力这方面说,薛家庄的上上下下全靠了薛斌才能活得这么舒心,这是无法抹杀的功劳。若薛斌撂挑子不干了,过不了多久薛家庄就得衰败不可。   薛衣人一瞪眼:“不孝子,你这话什么意思?不学武要从商这不是你自己选的?现在又来跟我抱怨辛苦?”   他说着说着,难免底气不足,毕竟养家糊口本该是他的责任,薛斌进账房和先生钻机着弄钱的时候,还不到九岁。   白术瞧着薛衣人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可算知道薛斌动不动就瞪大眼珠子的蠢样是和谁学的了。薛斌不用他管,他也乐得看戏。   “爹,我没跟您抱怨辛苦。您从小教育儿子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儿子都记着呢。就像您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练武上,练出了这‘天下第一剑’一样,我这么多年心心念念的都是咱家的生意,把咱家生意做成这样是我的收获,这就是我的成绩。我自问对得起咱家的任何一个人。我跟您说别摔坏了筷子,是想告诉您往后吃穿用度都悠着点,别等到我走了累得娘和哥哥姐姐饿肚子。”薛斌又夹了一块咸菜放进嘴里,嚼得脆生生的十分带劲。   “小斌,你说什么要走?”薛夫人一惊,“你爹没有赶你走的意思,你哥哥整天不在娘身边已经让娘够难受了,你再走了,这不是要娘的命吗?那左姑娘若是个好的,咱们就让媒人上门说说,万事好商量,你别急啊。”   无论是富贵人家还是普通人家,向来都是最小的孩子受宠,薛家也不例外。薛夫人知道小儿子薛斌自小因了家里受累,所以格外疼他,有什么好东西都要给薛斌留一份。薛斌又一直懂事,从来都是向薛夫人撒娇,像个贴心的小棉袄,如今竟要离家,薛夫人哪还顾得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仇怨?   “娘,我不能不急。”薛斌终于放下了碗,露出一副委屈的神色,“明珠她都要嫁给别人了。”   “嗯?她和别人家有婚约?”薛夫人一愣,“那你还嚷嚷着娶人家作甚?”   “娘,当初你不就是因为喜欢我爹才嫁给我爹吗?若是外公当年给你自小订了一门亲,对方塌鼻子小眼睛,豁嘴巴还满脸麻子,你嫁是不嫁?明珠被称为‘玉仙娃’,长得可漂亮了,您忍心她嫁给个土行孙似的人物?何况明珠又孝顺又体贴,不像我姐大大咧咧的,肯定能和您一起做针线活,陪着您,当初我姐嫁衣的样式还是她亲自画的呢。我和明珠早已互许终身,我是定要娶她的。爹……咳,爹,你好歹吃了我那么多年饭,你好意思反对我嘛。”   “噗……咳咳。”白术正看得起劲,就被这句话惊到了,笑得一口水呛进了气管。他这弟弟真是个大活宝,哪怕别人给千金也不能换啊,堂堂“天下第一剑”薛衣人其实是个吃白饭的,哈哈哈哈。   “你!”薛衣人气得拍桌子,一掌把桌子拍散了架。薛红红眼疾手快地端起了最后一碗粥递给叶盛兰,以免自家相公饿着,抿着嘴看着薛衣人偷笑。   “我吃了你这么多年饭?好,好!”薛衣人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也不管这一地的狼藉,指着薛斌道,“就算我从今以后都不吃了,你也别想让左家人进我薛家的门!”   他撂下话,便一拂袖子离了席,留下白术他们面面相觑之后笑声连连。   众人只以为薛衣人说的尽是气话,哪料薛衣人还真不再吃饭了,把自己往剑庐里一关,整日与剑为伴。   好歹薛衣人都五十几岁的年纪了,一把老骨头哪禁得住饿?薛夫人不由得担心不已,让白术日日给薛衣人送饭。   薛家里实际上做主的是薛衣人,阻碍薛斌娶左明珠的也只有一个薛衣人,白术想了想,觉得薛斌已经堵住了薛衣人的嘴,自己再去劝慰几句就是,便日日在送饭的时候在剑庐外面劝慰薛衣人几句。   一开始薛衣人不动筷子,也不理白术,时间一长他便撑不住了,只能边吃东西边和白术说话,保全一点面子。   白术劝道:“爹,你那么欣赏左轻侯,若是结为亲家,也算是美事一桩,有什么不好?薛左两家因什么结仇你自己都记不清了吧?你不还约了左轻侯要恩怨一朝清?不动兵戈却了结了恩怨,大家定都会称赞你呢。”   “你懂什么?”薛衣人哼声,“我和左轻侯做了大半辈子的敌人,怎么和好?我和他约战,本就是两个只能活一个的意思,小斌却要娶他家姑娘,到时候一战过后,他俩还能甜蜜蜜?”   “那你俩武斗改文斗,下盘棋乐呵乐呵就算了。”白术继续劝说,“你想想小斌这么多年跟你要过什么?一门亲事还能搞得父子翻脸不成?我也见过左家那个姑娘,是个好的。叶盛兰出身不好,你都能接受了,左姑娘一个大家闺秀,你还不高兴什么?”   “你们这样不遗余力地劝我,左家那边知道吗?”薛衣人冷笑一声,“与其来和我纠缠,你们还是先搞定左轻侯去吧,那老匹夫比我还顽固,别到时候我答应了,左轻侯反倒咬死不松口,你们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白术听这意思,知道薛衣人是松口了,便不再多言。从那日后换了薛斌来送饭,安抚安抚薛衣人。何况薛衣人说得有理,自家人怎么都好说,薛斌的这个准岳丈左轻侯却不是好相与的。   左轻侯左二爷原不叫左轻侯,盖因他不求封侯,但求长乐,是以给了自己“轻侯”这个雅号。左二爷有两绝:冠绝江南至阴至柔的“飞花手”掌法、妙绝天下亲手烹调的鲈鱼脍。他靠着“飞花手”和薛衣人打个势均力敌,靠着鲈鱼脍和至交好友联系感情,日子过得十分写意。   左二爷膝下只有一女,取名“明珠”,自是放在掌上用心疼爱之意。如今薛斌要去把人家的掌上明珠抢过来,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为了能和薛斌成亲,左明珠已经于日前装病卧床,不知效果几何。 作者有话要说:     ☆、左家(二)   九月二十八日,立冬。   楚留香像往常一样来到掷杯山庄蹭鲈鱼脍吃。   掷杯山庄的左二爷是他的好友,亲手烹制的鲈鱼脍妙绝天下。   他下了秀野桥来到山庄门前,却见大门紧闭,一片萧索。他心下疑惑,叫门房前去通报一声,不多久就见左轻侯左二爷一脸愁苦的迎了出来。   左轻侯向来乐天,喜欢热闹,如今这种愁苦的样子着实不多见。楚留香不禁问道:“左二爷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这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了。”   左轻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香帅有所不知,近日我女儿得了场病,一开始只以为是伤寒,请了城中的大夫开了药,岂料这病不但没好,反而更加严重了,急的我请来了张简斋老先生,可……可他也束手无策,唉。”   张简斋是江南名医,与北方的王雨轩并称双绝,人送外号“一指判生死”。他都看不了的病,可见是极为严重的了。楚留香常来掷杯山庄做客,自然认得左轻侯的女儿左明珠。那姑娘聪明伶俐,孝顺懂事,容貌又美,是左轻侯放在心尖上来疼的,如今得了这样严重的病,也难怪左轻侯一身萧索,愁眉不展了。   “张大夫也瞧不出是什么病?不然我们多请几位大夫来瞧瞧?明珠最近接触过什么人、遇到过什么事,可和她的病有所关联?”楚留香关切道。   左轻侯摆摆手:“江南的名医我都请尽了,没有用。明珠生病之前只去过城中的布庄、胭脂铺,并没有遇到特别的人或事,想来不是有人要加害于她。楚老弟,对不住,今年不能请你吃鲈鱼脍了。”   “明珠要紧,你不用把我这口舌之欲放在心上。”楚留香拍拍左轻侯的肩膀,觉得自己来的有些不是时候,“张大夫真的说什么办法都没有了?若只是因为药材难寻,大可不必担心,我联系一下老姬,让他帮忙寻来,到时候你给他钱就是。”   左轻侯只是叹气:“张大夫连病因都找不出,眼看着明珠这是一日比一日瘦,我这心里……”   两人说话间,下人来报,说是有位大夫上了门,自称能治好左明珠的病。左轻侯虽是不信,心中终是存了一丝希望,忙叫下人将那大夫请进门来。   人们都认为为医者年纪越大本事越高,见来者是名俊秀的青年,左轻侯就灰了一大半的心,楚留香却颇感兴趣地打量着那青年。   这青年身量高挑,骨肉匀停,肤白唇红,凤眼带笑,一身风华气度内敛,一望而知是个风流人物。他背着个小药箱,又黑又直的长发松散地束在脑后,绣纹繁复的衣袍遮住骨节分明的手,即便不言不语地站在那里,已透出了一股沉稳。   左轻侯虽不抱希望了,仍是问道:“小友说能治我女儿的病,可是真的?”   “医者治病讲求望闻问切,”青年一笑,“即便在下现在说了能治,只怕左二爷也以为在下这是妄言,还请左二爷带在下去给左姑娘诊脉。”   左轻侯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带着这小大夫进了里间。因着左明珠的病来势汹汹,是以张简斋一直守在左明珠身边以防有什么不测,这时见左轻侯带着两个陌生人进来,不由询问。   左轻侯介绍了小大夫和楚留香,接着就听那小大夫道:“‘南张北王’的名号听了这么久,今日总算见到了张简斋张大夫,真是幸会。”   “谬赞了,”张简斋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大夫,心中掂量了一番小大夫的斤两,试探道,“却不知小大夫师从何人?”   “在下幼时跟随王雨轩师父学医,后拜入孙思邈师父门下,属万花谷杏林一脉。”   “什么?”左轻侯与张简斋同时惊疑出声,所惊所疑之处却并不相同。   左轻侯早就听闻薛衣人的长子幼时就随名医王雨轩去了长安学医,还曾嘲笑薛衣人没有儿子能继承剑术,后来施家庄花金弓的命案以及无争山庄原随云的到来更是让这位长子站在了流言的风口浪尖上,左轻侯向来看不惯江湖上这些说风就是雨的做派,自是并未参与,也没见过那长子的面。如今听到那小大夫的说辞,不禁问道:“你就是薛衣人的大儿子,薛白术?”   “正是。”白术并不怕左轻侯认出他。   “你们薛家人跑到我家干什么?”左轻侯本就因为女儿的病情着急,眼见仇人之子上了门,登时半分理智也无,一掌飞花手就拍了出去。   “左二爷莫急,”白术不慌不忙,一招迎风回浪,向后疾退,继而左移绕到楚留香的身后,“或者在左二爷心中,和薛家的仇怨要比女儿的命重要得多?”   此时楚留香顺势拦住左轻侯,劝道:“这位公子虽然姓薛,但你也听他说了,他是药王孙思邈的徒弟,听闻无争山庄少庄主原随云十几年的眼疾就是他治好的,若他肯出手,明珠的病应该大有转机,二爷,你可别冲动啊。”   张简斋听了白术的师父是谁,本来心中大惊,生怕本来定好的计划横生枝节,后又听白术姓薛,心下大定,也跟着劝道:“是啊,药圣孙思邈鼎鼎大名,我辈望尘莫及,明珠眼看着有救,二爷你可别这一掌害了自家姑娘,将来自己后悔。”   “他薛家和我左家是世仇,他会有这好心来给明珠治病?”左轻侯仍摆着出掌的架势,却没再往外拍了。   “左二爷也说了这是世仇,事实上,到了我和薛斌这一辈,我们根本不知道两家因何结怨。”白术一撩衣摆兀自坐在了旁边,留左轻侯自己在原地摆着把势,“莫名其妙地相互敌对,左二爷不觉得可笑么?”   “哪里莫名其妙,”左轻侯恨恨地收起架势,反正摆着也白摆,劈不着白术,“祖辈的血仇是说忘就忘的?不过……你若是能治好明珠,算我左轻侯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只要在我能力之内,我一定不说二话,只求明珠能够康复。”   “左二爷,”白术轻轻勾起唇角,“本来我也不欲上门讨打,是我弟弟薛斌求着我来给左姑娘治病,我心疼弟弟,这才登门。我薛家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我弟弟很能干,该有的都有。若左二爷真的有心,便把您这颗掌上明珠割爱给薛家可好?”   “你说什么?!”左轻侯闻言立时气红了脸,“你要娶明珠?!”   “不不不,”白术摇头,“明珠姑娘虽是天人之姿,在下却早有了心上人,对他一心一意,左二爷可不要血口喷人。反倒是我弟弟对左姑娘情根深种,非卿不娶,还请左二爷如了他的意。”   “不可能!明珠幼时就与丁家订了婚约,不日丁二公子就会来松江府接明珠回七星堂成婚,你们薛家别痴心妄想了!”左轻侯气得恨不能脱下鞋子来扔白术。   “那么,”白术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褶子,满脸遗憾地道,“左二爷是宁愿要一具嫁入丁家的尸体,也不愿要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儿了?”   左轻侯一愣。   “那是在下冒昧了。原听外界传言,左轻侯左二爷一辈子有三件得意的事情,其一是与盗帅楚留香是朋友,其二是与‘天下第一剑’薛衣人是敌人,最后一件,也是最得意的一件,则是有明珠姑娘那样美貌又温柔、聪明又孝顺的女儿。如今看来,左二爷之所以因了明珠姑娘得意,是因为明珠姑娘给左二爷挣了面子,全然不是因为左二爷真心疼爱明珠姑娘。”白术嗤笑一声,不待在场的其他三人说任何一句话,便一拱手说句“告辞”转身而去。   徒留左轻侯气得肝疼又后悔不迭。他是恼恨薛家,可和女儿的命比起来,那些仇恨算个屁!   他一时转不过弯,还被白术抢白了一番,心中气得不行;转头看到躺在床上气息微弱的女儿,又心疼着急得很。一时急怒交攻,竟是晕了过去。   张简斋赶忙上前施救,给左轻侯塞了一颗护心丹之后使劲掐人中,终是把人弄醒了。   楚留香看着这混乱的局面,不由也叹了气:“张大夫,你瞧着那位薛家公子能治好明珠的病吗?”   “九成九能。”张简斋捋捋胡须,“药王孙思邈是何等人物?他的徒弟定也不差,若是明珠还有一线生机,那必定在薛家大公子身上。”   “可他们要娶明珠!”左轻侯醒来刚喘匀气,就又气上了,“竟然用明珠的命要挟我,这简直是流氓行径!”   “这就是所谓的趁你病,要你命吧。”楚留香摸摸鼻子。   “那你叫我怎么办?向薛家低头,而且还得向丁家赔礼?我的面子先不讲,我们家和薛家敌对了几辈子,这明珠嫁过去能好得了?我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二爷,”张简斋拍拍左轻侯的肩膀,“话虽这样说,但你要是不让那位薛家公子来治,明珠就连命都没有了。老夫医术微末,只还能给明珠吊命三天,三天之后……”   他长叹一声,不再多说。   左轻侯咬牙想了想,忽然站起来:“我去找薛衣人!我就不信那老匹夫会允许他儿子娶我左家的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左家(三)   白术一从掷杯山庄出来,就见到了等在门外的三七。彼时秋风正凉,三七笔直地站在那里等他,好像一棵挺拔的小胡杨。先前他和三七说了要来掷杯山庄之后,三七就坚持要陪他同来,若非见到楚留香先他们一步进门了,三七绝对又会像当初在施家庄那样,潜伏在暗中保护他。   思及此处,白术不由得微笑起来。说起来他俩互相表白已有大半月,关系却没有什么重大进展,白术有时候甚至会羡慕鸡小蒙,至少三七愿意摸摸它。他不敢贸然亲近三七,怕三七认为他轻浮,亦担心三七对他的喜欢其实并不是真的喜欢,而是被他的好感动了,一时没弄清心意。他一直没从三七的眼睛中看到对他的欲望,心中着实有些不安。   见白术全须全尾地出来了,三七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难得地对白术解释起他不进掷杯山庄的原因:“我和楚留香熟识,他知道我是杀手,若是让他看到你和我同进同出,对你影响不好。”   事实上更重要的原因他没有说出口,这亦是他和白术之间的结。若他出现在了楚留香面前,让楚留香发现他就生活在松江府,以楚留香的敏锐,有很大可能会顺藤摸瓜抓出他们的整个组织,他不能冒这个险。一直瞒住白术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心绪,他根本没心思去想和白术亲近。   这两个人,虽是暗恋变明恋,过了明路,却各自因着各自的原因暗暗担忧着,还不如没挑明时自在安心,至少那个时候他们都放了大量的心神精力去思念对方,反复回味对方的好。   “你和楚留香关系很好吗?我都不知道。”白术和三七并肩往回走,语气带着淡淡的埋怨。   “他是我的朋友。”想到和楚留香的相识,三七柔和了目光,“他是个很好的朋友。”   他说完才察觉到白术情绪不好,眼睛中滑过一丝笑纹,继而补充道:“但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因为你,我才知道朋友是什么。”   “我和你,只是朋友?”白术捕捉到了三七的笑意,立时拉住三七,圈住三七的腰,也不管光天化日之下和男人这般亲密是不是伤风败俗。   三七挣了一下没挣开,便由白术抱着,绷着脸不说话。   “只是朋友,嗯?”白术凑近三七。此时阳光正好,照在三七脸上,好似把三七的睫毛也染成了金黄,亦显得三七的眼睛愈发深邃。白术一时有些情迷,将唇向三七的唇凑过去。   三七没料到白术会亲吻他,立时瞪大了眼睛,两颗黑曜石般的眼珠里满满的都是白术放大的脸,他感觉到唇上的温暖,整个人都僵住了不敢动弹。白术知道三七这是默许了,便待深入,不想三七立时反扣住了他的后腰,一使力拉着他躲进了路边的小树林。   接着不过几息,就见左轻侯脚不沾地地从大路上飞掠而过,后面跟着楚留香。三七瞧着那两人行色匆匆的样子,微微蹙起眉头,白术却暂时没心思管那两人,对三七的分心十分不满,舔了几下三七的唇,用舌尖去顶三七的牙关。三七还分着神,牙齿乖顺地分开,让白术的舌有了可乘之机,长驱直入,大肆挞伐。等到三七明白过来,早已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三七从不知道亲吻是要这样的,一时有些慌乱地要将白术的舌从自己口里顶出去,白术却趁机与他纠缠,两人反倒亲吻得越发热辣起来。   从未体会过的酥麻战栗从指尖传到发尾,三七微微颤抖,对这陌生的快意感到无所适从,他不由自主地看向白术的眼睛,希望在白术那里求得一些指引,白术却只是轻笑,一手把三七揽在他腰后的手按住,一手捂住了三七的眼睛。   这个时刻,两人都无暇去顾及心中的顾虑,只是肆意的亲近着,用最直接的方式确定彼此的心意。   白术犹自沉浸于温柔乡不能自拔,鸡小蒙却有些急了,它从药兜里爬出来,用小小的喙啄白术的大腿。   『系统』鸡小蒙:小白,我给你的提醒你看到了没啊叽~~赶紧跟住了左轻侯,不然2号boss推不倒啦叽~~你不想回家啦叽~~别亲啦叽~~   它大概把系统声音开到了最大,震得白术脑袋嗡嗡响,差点没咬着三七的舌头。   三七反应倒是比白术迅速,在白术闪神的一瞬一推白术,结束了这个吻。他舔了舔唇角边残留的银丝,转眸深深看了鸡小蒙一眼。他的脸因这个吻带上了红晕,向来黑亮深邃的眼睛蒙了一层薄雾,薄唇更是嫣红诱人,饶是作为系统的鸡小蒙,见了这样子的三七也卡机了。   鸡小蒙都把持不住,白术自然更为动心。他当然想继续和三七亲热,但能不能推倒boss可是关乎他能不能回家的大事,他必须跟上左轻侯。   白术轻轻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明明才刚开始谈恋爱就在为结束一切努力,实在不是个东西,心中的愧疚又涌上来,他摸摸三七红红的耳垂,道:“三七,刚刚我狠狠刺激了左轻侯,不知他是不是被激得过头了,我们跟上去看看吧。”   三七点点头,似是听出了白术语气里带着的歉意,抬手帮白术抹了抹唇角,率先迈步跟了上去。   白术看着三七挺拔的背影,摸摸自己的唇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三七指尖的温度。他不知道照这样下去,到了他该离开的那一天,他该怎么才能舍得三七。   却说左轻侯气冲冲地一路冲到了薛家庄,连门也不敲直接翻墙而入,站在院里就吼:“薛衣人,你这老匹夫给我出来!”   这一声惊动了薛家庄的护院庄丁,他们纷纷拿着家伙什儿跑出来,绕着左轻侯围了个圈,个个跃跃欲试,要上去打架,却在想到左轻侯声振屋瓦的那声吼后缩了回去,那声吼中气充足,一听就知道发声的人是内力深厚的高手。   “薛衣人,老匹夫,薛衣人,老匹夫,嘻嘻。”   本来院中因了护院庄丁们的吵嚷十分嘈杂,这几句轻声念叨是该听不见的,岂料院中的众人不但听到了,还听得很清楚,就像响在耳边一样。左轻侯面色沉重起来,望向发声之地,楚留香也收起了悠闲,向那声源所在的房顶看了过去。   房顶上坐着个人,看那打扮像是个稚童,仔细一瞧却发现那人眉目已经长开,鬓边还有几丝白发,分明是个大人。   那人见院中众人都看着他,又嘻嘻笑了几声,接着忽的一个闪身从房顶上跳下来,直冲向左轻侯。左轻侯本就注意着那人,立时反应过来,使出看家本领飞花手,两人抽招换式,眨眼间就过了三十余招。   “宝宝,别闹,小心伤着。”薛衣人本来仍旧呆在剑庐里假装绝食斗争,听见左轻侯的吼声急忙跑进前院,哪料一进来就见着薛笑人和左轻侯在打斗。左轻侯一身本事九成九在掌上,薛笑人却是自幼习剑,习惯使用兵刃,薛衣人一时极为担心胞弟,一边大声喝止薛笑人,一边找了个合适的时机插|入两人之间,隔开了缠斗中的两人。   “哼,”被薛衣人阻止,薛笑人显得极不开心,一屁股坐在薛衣人鞋上,扯薛衣人的裤脚,“薛衣人,老匹夫,不陪宝宝玩。”   “别闹!”薛衣人呵斥道,虽然脸板得像棺材板,手上却摘了腰间的玉佩塞给胞弟玩儿。他安抚了弟弟,转而看向左轻侯:“左轻侯,你这是抽了什么风,敢来我薛家庄撒野。”   “我抽风?”左轻侯想明白了坐在地上的那个仿似老莱子的人是疯了多少年的薛笑人,不再过多关注薛笑人,此时听得薛衣人的话,不禁冷笑一声,“薛衣人,我且问你,是不是你怂恿你儿子要用我女儿的命要挟我,非要我把我家明珠嫁给你儿子?”   他一番话“我我你你”说的挺绕口,薛衣人却是听明白了,在心里暗骂了薛斌一番,也冷言相对道:“这是哪来的笑话?我儿心地仁善,不记念两家的仇怨,好心好意登门去给你女儿治病,转头你却来反咬一口?合该你女儿病死。”   他这话却是说重了,一句话气得左轻侯立马双眼冲血,疯了一般地要和他拼命。只听左轻侯道:“薛衣人,咱俩的那约战也不必等到明年除夕了,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哪怕我女儿活不了,你也要下阴曹地府去给她垫背!”   两人当即动起手来,左轻侯骤然发难,薛衣人怕伤到薛笑人,一边拎着薛笑人的领子向外一抛,一边躲闪来势汹汹的左轻侯,却终是慢了一步,让怒极的左轻侯一掌拍到了右肩。这一掌分毫不留情面,只听轻微的碎裂声,薛衣人的右肩胛骨想来被拍裂了。   左轻侯这一手来得巧妙,薛衣人号称“天下第一剑”,可怕的就是这执剑的右手,如今他一掌废了薛衣人的右胳膊,那么薛衣人也就不足为惧了,不能拿剑的薛衣人还叫薛衣人吗?   被扔进人堆的薛笑人扭头就看到这一幕,脸上表情扭曲了一瞬又迅速回到没心没肺傻兮兮的样子,只是众人都关注着院中左轻侯和薛衣人的生死之搏,没有人注意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一起来中二的地雷~~~   大家一起来中二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08 11:15:40   ☆、左家(四)   “爹!”   也是巧了,今天薛斌在家里对账,没有出门,自然听到了左轻侯的那声吼,只是他疏于练武,足下功夫不够,耳力也听不出这吼声源自于哪儿,加上账房离前院较远,是以等他赶到,薛衣人已被左轻侯一掌打在了肩上。   在他心里,自家老爹一直是无人可敌的,如今被人压着打,让他心里一阵发慌,嘴里喊着“爹”就要往上扑。他是真心喜欢左明珠的,但若因了他们俩的事让薛衣人有个好歹,那他宁愿从没遇到过左明珠。   “小斌!”白术赶进门就见着薛斌不管不顾地要凑到正中打得正急的两个人中间去,立时抓住了薛斌的胳膊,“你给我乖乖站一边,就你那三脚猫功夫也敢往上凑!”   “可是爹!”薛斌脑子清醒了一点,但见着薛衣人被逼得狼狈躲闪仍旧急得不行,“哥,这是怎么回事啊,爹他……”   三七是和白术一起进门的,两眼就看出了薛衣人有危险,他想着白术的武功肯定顶不住左轻侯,想要上前帮忙又怕楚留香看出些什么,一时有些进退两难,眼光绕着圈去瞄薛笑人。   薛笑人却在这时打了个滚,滚进斗在一起的薛左两人脚下,伸手去拽左轻侯的脚,左轻侯一惊,向后退了一步,给了薛衣人一个喘息的机会,薛衣人也向后退了几步,伸指急点右臂上的穴道,暂时用麻痹封闭痛感。   “薛衣人,你要不要脸?我和你的比斗还要算上第三人?”左轻侯向来光明磊落,这次却为了女儿趁人不备出招,还伤了薛衣人最重要的右胳膊,脸上有些挂不住,恶人先告状。   薛衣人拉起仍在地上滚着的薛笑人,斥道:“宝宝,你添什么乱,一边玩去,你嫂子给你做了个大布娃娃,去找她要去吧。”   “布娃娃,宝宝喜欢布娃娃!”薛笑人听了,傻笑着往薛衣人身上蹭,却并不离开。   白术则趁这个时候快步上前察看薛衣人的伤势。薛衣人摆摆手,拦住白术:“术儿,你带宝宝离这里远点,我和左轻侯早就约好了此战,为父这样中途打断已经坏了规矩,你们不要再插手。”   “爹,话可不是这么说。”白术好歹和薛衣人生活了这么多年,又知道薛衣人心里是心疼子女的,对薛衣人早就有了感情,如今看到父亲受伤,对左轻侯的好感是半分也没有,“都说父债子偿,你这一把老骨头还是别折腾了,多陪我娘两年,其他的交给我吧。”   他说着,沉着脸转向左轻侯,全然不是不久前去左家的笑模样:“左二爷,都说买卖不成仁义在,您不愿接受我讲的条件,那咱们一拍两散,即便您心有怨气,可以冲着我来,不该向我爹撒。你们那么多年的敌人,你不知道我爹是什么人么?要治病就嫁人的馊主意他会出?您这么急冲冲地来,是我真的扎到你痛处了,你是真的爱面子胜过爱你女儿吧?”   “放屁!”左轻侯被白术的三言两语气得脸都黑了,“真想不到薛衣人生了你这么个牙尖嘴利的!我是来讲理的,是薛衣人出言不逊我才出手!我看他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利索了,连一掌都躲不开还‘天下第一剑’呢!”   “您因了女儿重病心中不虞,可算跑到我们薛家庄来撒气了?”白术微哂,“本来小斌实在喜欢左姑娘,而我们万花谷也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任左姑娘病死而袖手旁观的,只是……左二爷既然要算清与薛家的恩怨,那就划下道来吧,白术俱都奉陪。若是左二爷赢了,那我二话不说去救了左姑娘,只是这薛左两家今日结下的梁子,我爹受的伤,他日定会十倍偿还;若是区区小辈我赢了,那还请左二爷高抬贵手,取消了左姑娘和丁家的婚约,给我弟弟一个机会,就此薛左两家的恩怨两清。左二爷意下如何?”   白术说了这么长的话,左轻侯也冷静了一点,他想起他其实是抱着白术能给女儿治病的希望来这里的,也不知怎的和薛衣人三两句就打了起来。白术这段话听起来虽然相当挑衅,但开出的条件却十分公道,他沉默了一下,才道:“你要和我打?你不是我的对手。”   若是先前鸡小蒙没跟白术说过医者不自医、死了就活不了的话,那白术完全有信心战胜左轻侯,大不了他一直提针握针局针给自己加血,累死左轻侯便罢了,可如今明显的此路不通,他能依仗的只有攻击招式。   『系统』鸡小蒙:小白,爱的提醒,锋针可以用哦叽~~   鸡小蒙忽然蹦了出来。它说完这句话就从药兜里跳到了地上,半飞半跑地扑向了三七,远离中央空地,以免打起架来殃及池鱼。   白术心下稍定。锋针在非重伤时用到身上,可以增长自身的一半血条,相当于多了半条命。他转了转脑筋,有了主意。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左二爷还是不要自视太高了。”白术露出个讥嘲的笑,掏出自己的大毛笔,“您可千万不要留手,不然说不定会输得很难看。”   左轻侯刚刚平复了一些的心火又烧起来了。   “那么,左二爷,请了。”白术摆了个请的姿势,就开始出招。   兰摧玉折,商阳指,阳明指,玉石俱焚。打了好几年万花谷的小怪,白术在招式上还是相当熟悉的,也有一定的套路,能勉强应付几招左轻侯的飞花手。他明白他的内功和招式都没问题,吃亏就亏在应战经验太少,遇到急招完全不知应该怎么变通,他也没想靠这几招赢了左轻侯。他根本不用故意露出空门,从上到下基本上都是破绽。   左轻侯几招就探明了白术的深浅,不再试探,开始认真出招,白术感受到了骤然增加的压力,提前给自己糊上一层春泥,向着左轻侯的手上撞了过去,手中毛笔急爆玉石俱焚。   左轻侯没料到白术打的是两败俱伤的主意,更没料到像他这样的年轻人,还是大夫,竟然会有勇气拼着自己的命都不要。怎料就在他想着这些一掌拍在白术胸前的弹指间,白术大毛笔的笔锋已经划破了他的喉咙。   只是划破了薄薄的一层皮,但明眼人都明白,白术这是及时收了手,不然左轻候早就横尸当场了。   白术收了手,左轻侯却是半分力气也没留,白术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血就吐满了前襟,他看着自己残得差不多的血条,庆幸锋针起了作用。   左轻侯讪讪的收回掌,只觉得一张老脸再也没处搁,还不如刚刚让白术直接杀了他痛快。他讷讷地站在那里,再也没了刚来时的气焰。   眼见着白术的身体在打晃,薛衣人正想上前扶,三七却一步抢上前,扶住了白术的腰。白术得了三七的支持,心下稍定,恶心想吐的感觉减轻了一些,将全身的重量偷偷移到三七身上,伸手揉揉自己隐隐作痛的额角,说话的声音带着嘶哑:“左二爷,希望您重信重诺,过两日我便登门救治左姑娘,好走不送。”   左轻侯张张嘴,努力了半天也说不出半个字,一拂袖子走了。他心里憋屈得很,明明自己是个磊落的人,偏偏今天被挤兑的处处落了下乘,把人家打伤了却让人家连个养伤的时间都没有就得给自己女儿治病,这叫什么事?他那一掌用了几成功力他心里可是清楚得很,白术没死实在算白术命大。薛左两家的恩怨到了今日,实在是算不清了。左轻侯哀哀叹息一声,暗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回掷杯山庄去了。   他走得干净利落,薛家庄里却是炸了锅。薛衣人被伤了右肩,也不知将来还能不能拿剑,白术更是被打得半死,就只剩了一口气。薛斌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你哥我是大夫,知道自己伤得不重,别哭了。”白术摸摸薛斌的脑袋,有气无力地弹了薛斌一脑崩儿,“家里的事情你管好,总让你能光明正大地娶了左明珠就是了。”   “哥,我……”薛斌险些就要说出要是知道家人都要伤成这样,不娶也罢,但想到白术付出了那么多,又把这句话咽了进去。他本和左明珠商量好,让左明珠装病,若是左轻侯心软了允了他们的亲事固然很好,若左轻侯不心软,那便让左明珠假死脱身,直接躲进薛家,怎料左轻侯是个不应激的,惹出这么一通事来。   “你不怪哥说话难听办事不利就行,”白术温和的看着薛斌,“还有,今天这件事情不干左姑娘的事,你将来娶了人家,不要迁怒,和人家姑娘好好过日子。”   薛斌哽着嗓子应了,和三七合力将白术扶回屋子。以白术这样严重的伤势,怎么都得要卧床休养几天。 作者有话要说:     ☆、左家(五)   从小到大,从穿越前到穿越后,白术从未受过这么严重的伤,五脏六腑好像都挪了个个儿,样样都不是自己的。他的《太素九针》针法用到自己身上不管用,只能吃些补血益气的药丸子聊作安慰。   不过让他高兴的是,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三七同意了住在薛家照顾他一段时日。想到马上就要过上和三七寝食同步的日子,白术翘起了嘴角。   “笑什么?”三七端着粥进了屋,就看见白术在偷笑。他有些无奈,常人受了重伤不哎哟几声而是蹙眉忍痛的都少见,家里这位却还能笑出来,这心也太大了。   “想到可以每时每刻都看到你,就笑了。”白术又低笑几声,嘶哑的嗓音听得三七有些心疼。   三七过去扶起白术,让白术倚靠在他身上,将粥吹凉了喂给白术。先前一直是他受到刀伤剑伤内伤白术照顾他,如今翻转过来,让他觉得他的责任十分重大。   白术心安理得地喝着,正想乘机吃点豆腐,就听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薛斌抱着个四方盒子走了进来。   薛斌进门后刚高兴地喊了声“哥”,就见到了三七喂白术喝粥的场景,惊吓之下把后面的话全都咽了下去,那表情活像吞了只苍蝇。他轻咳了两声,平复了一下情绪,才接着道:“三七哥好。那个哥啊,我给你找了支老山参,你看怎么吃?”   “我没事,休养几天就好了,用不着吃人参。我这里有三七,你去好好照顾爹吧,告诉爹别担心,就算他右胳膊的骨头都碎成了渣子,我也能把他治好,让他用剑比以前还利索。”   “哦,还是哥厉害,”薛斌挠挠头傻笑,“本来爹不想劳累你,让娘请了大夫来,但那大夫除了摇头就是叹气,根本治不了。”   他说完,转而又严肃了:“哥,你做的这事太冒险了,请你往后千万先保重自己,别再为了我受这么重的伤。你和三七哥平日里也小心点,要是被爹看见了,那爹估计直接就气死了。三七哥,你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你这样对我哥好,我挺欢喜的,就是我爹这人忒顽固,你们的事要慢慢来。”   “你个小屁孩懂什么,”白术笑骂,随手抓了床头果碟子里的蜜饯扔薛斌,“好好想想你那亲事该怎么办吧。你三七哥生气也好高兴也好都只能是因为我,你别想引他注意啊。我的事我自己有分寸,你别嘴大漏了风给我捅出去就行。”   薛斌接了蜜饯扔进嘴里,见白术的确精神很好便放了心,回了薛衣人那边去伺候老子。   到了晚上,三七担心白术喝水如厕什么的不方便,寻思着留下来坐在桌边给白术守夜,却磨不过白术的死缠烂打,被白术拐到了床上。   两人大被同眠已不是第一次,三七的拘谨少了些。白术仗着自己病弱,干脆像抱抱枕那样把三七抱了个满怀。他伤得不轻,精力便也不济,被三七的体温暖着,很快便睡着了。   三七想到之前那一次,是他自己病了,白术守着他;如今白术病了,则轮到他照顾白术。这大概就是那些话本里提起的相互帮持,相濡以沫?三七想到两人互通心意后,自己为了多弄懂些感情方面的事偷偷买来看的那些话本,不禁有些脸红。他任白术抱着,两个人的体温温暖着彼此,只觉得一颗心像泡进了温水,又酸麻又柔软。先前那么多刀光剑影的日子里,他从没有想过有这样一天,他能和心上人一起睡在松软暖和的被子里,做上一个安稳的梦。似乎从小时候遇见白术的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被白术刻上了重重的印记,他想不出若是那天他没有饿极了去厨房偷东西吃,错过了白术,他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想到这里,他偷偷的,偷偷的亲了一下白术的额头,似乎这样才能释放出他渐渐盈满胸腔的柔情蜜意。他记得白术说的,只能陪他到五十岁,可他真的对这一点不甚介怀。想他一个杀手,怎么能安稳地活到五十岁?不是哪天在任务中失手被杀,就是被寻仇的人家了结了性命,连善终都不可能有。像他这样只能像老鼠一样躲在暗处的人,能被扯到外面见了光明,还得了一颗真心,已经让他足够感激了。   他那么无趣,长得也不好看,身体更是硬梆梆的没有美感可言,白术究竟是为了什么喜欢他呢?三七不由自主地勾缠起白术的一丝黑发,和自己的缠绕在一起。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话本上都是这么说的。若是他能活到白术离开的那一年,那么……三七想到这里,心中倏然一痛。他果然还是不要活那么久了,他本就是孑然一身,算得上亲人的也只有白术一人,若白术也不在了,那天地茫茫,何处还有他的归处?他握紧两人交缠的发,又想到至今仍未向白术坦白的组织上的事,担忧起白术得知真相后会厌恶他,一时思绪纷乱,再难入眠。   第二日,白术忍着浑身的疼痛起了床,去医治薛衣人的胳膊。先前鸡小蒙告诉过他2号boss已经被推倒,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松江府地图的第二名boss就是“飞花手”左轻侯。   薛衣人虽然右肩肿了老高,但其实伤得不算太重,他是老江湖,即使事出紧急也能下意识地尽量规避伤害。他没有显出对今后是否还能用剑的关怀,他的境界似乎因了这次的事情突破了,达到了心中有剑则万物可为剑的至高境界。   白术躺了一天就跑过来给他扎针,让他气呼呼的瞪了白术半天。无论他表现得多么清冷严肃,他终究是疼爱他的孩子们的。这种心情随着他的渐渐老去越发难以遮掩。无论儿女的婚事有多糟心,但儿女本身都很好,都是他的骄傲。   下午的时候张简斋偷偷登了门。   张简斋这小老头是个好人,左明珠能够顺利装病全是他的功劳。先前左明珠和薛斌对他说过他们两人的恋情,他同情这些小年轻,答应为他们掩护,可他从没想过事情会闹成今天的样子。他这次偷偷来,一是来探探薛家一老一小的伤病,看看有没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一是看中了白术的医学才华,想要以医会友,互通有无。   他和白术聊起古往今来的各个奇特病例,起初还顾及着白术伤重,想着说两句就走,结果聊下来就忘了时间,连三七给他冷脸他都感觉不到,妥妥的喝了三壶茶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第三日白术就去了掷杯山庄,去给左明珠治病。彼时左轻侯正和丁家的人坐在前厅商量退亲的事情。丁家来的是丁氏双侠中的“吴钩剑”丁老二,和左轻侯交情不错,这从左明珠和丁家公子丁如风是指腹为婚便可看出一二。左轻侯提出退亲,无疑是大大地打了丁家的脸,朋友眼看着就要做不成,说不定还要成为敌人。   白术管不着左家怎么糟心,他只要应了自己的许诺,救活左明珠就行。当然且不说他医术足够好,单说左明珠这病是装的,要治好左明珠也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时间兜兜转转过去小半个月,白术觉得左明珠该好了,左明珠便好了,脸上还很机智地留下了病态的苍白,把左轻侯唬得一愣一愣的。她虽在装病,也知晓了中间发生的种种事情,对薛家十分愧疚,先是对白术不停道歉,继而买了礼物亲自登门去探望薛衣人。   左轻侯因为输了比斗,答应过从此再不能管女儿的亲事,也只能撂开手,心有不甘地任左明珠去讨好薛衣人。   薛衣人的胳膊在白术的精心调养下也好了大半,想到这媳妇是大儿子一条命加上他一条胳膊换来的,反倒不时提醒着薛斌抓紧定亲。   是以薛左两家的亲事很快定下,而丁家与左家反目。   薛左两家要结姻亲的消息一经传出,惊得不少人目瞪口呆,人们都知道薛家庄和掷杯山庄之间有多么仇视,有些人甚至觉得这消息就是空穴来风,然而请帖都发出了不少,由不得人们不信。   薛左两家都为了亲事忙碌起来,不过薛家比左家好些,因为薛家前不久刚办过一场喜事,相关流程俱已熟悉,灯笼红花等物也可以拿出来直接用,显得有条不紊。   左家本就人丁稀薄,左轻侯本还指望着楚留香能帮帮忙,哪想楚留香跑得比兔子还快,整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跑得不见踪影。   三七见白术好得差不多了,刚刚放下心,就被派去出了任务,这次他和中二小三一起,目标是七星塘的丁家。想到白术胡搅蛮缠就是不让他回小茅屋,临出任务的前一天他还和白术睡在了一起,三七就有些不安。上面的人这么久没管他是因为没腾出手来,这要是回头算总账,单是他爬上了白术的床这一条,就够他死几回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组织(一)   芦花荡七星塘的丁家早些年也算有些名气,丁氏双侠的名头在江湖中还算响亮,只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江湖能人辈出,丁氏双侠就像是武林中一朵小小的浪花,早就湮没于汪洋大海之中。   三七接到灭了七星塘丁家的任务,暗中去了解过丁家的情况。七星塘是个小地方,以丁氏双侠的武艺足以在那里横着走。丁家两兄弟在江湖上有了名气就成立了个庄子,养了一群打手,他们家没有什么生意,日常用度皆靠鱼肉乡里,只是表面功夫做得好,打着保护乡亲的旗号,还招人四处吹嘘给自己吹出了些名声,靠着这点虚名结交上了左轻侯,丁家的媳妇还和左夫人成了好友,因此才定下左明珠的亲事。松江府与芦花荡离得并不近,左轻侯对丁家的实际情况全然不知,差点将女儿推进了火坑。   作为杀手,三七本来老老实实执行任务就行,但丁家牵连到了左家,左家又牵连到了白术,他不由自主地就留了心,和中二小三把该杀的人杀光之后,又把丁家欺压百姓的事情散播了出去,想着左家知道后,与薛家的芥蒂该少一些,白术也能高兴一些。   他这边想着减少薛左两家的芥蒂,有人却将左轻侯当日所为牢记在心,趁着有一天月黑风高掳了左轻侯,一顿胖揍后将左轻侯扒光倒吊在了树上。那人趁左轻侯不备发难,武功高强又蒙着面,直到被人从树上救下来,左轻侯都不知道是谁对他下的毒手。适逢张简斋还没走,从头到脚给左轻侯检查了一番,才知道那暴揍十分有水准,伤了左轻侯的奇经八脉,表皮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经脉被伤,除了长时间的温养别无其他医治的办法,至少这三五年内左轻侯的飞花手是不能用了。左轻侯气得暴跳如雷,却连仇人都找不着,面子里子丢了个干净。   却说薛斌与左明珠成亲这日,来客比薛红红那会儿多了三倍不止,人们都好奇是什么让薛家和左家放下了世仇,还结成了亲家,纷纷前来观礼,流水宴摆了三十桌才将将够用。   白术被左轻侯打过一掌,至今仍未痊愈,薛斌心中有愧,请自家哥哥在上位安稳地坐着,又拉了未来大嫂在旁边给哥哥解闷,自己一个人忙前忙后。白术乐得轻松,一边给三七嗑瓜子仁一边逗弄三七。三七兀自喝茶不理他。   “一点红?”偏就有人不识趣,凑上来打扰,叫的还是十分敏感的三七的外号。   白术剥瓜子的手一顿,眯眼看向来人。   来人容貌英俊,意态风流,浑身透出一股潇洒不羁的味道,正是前不久见过的——“盗帅”楚留香。   楚留香十分自来熟地坐在三七旁边,伸手过来拿白术剥好的瓜子仁。   三七一把钳住楚留香的手腕:“何事?”   “见你坐在这里,和你打个招呼。”楚留香收回手,委屈的摸摸手腕上的红痕,又讪讪的摸了摸鼻子,“都那么多年的朋友了,吃个瓜子都不行?你未免也太小气了。”   “楚香帅想吃瓜子可以从果碟子里抓,这一堆是在下嗑给三……一点红的。”白术将盛瓜子的果碟子放在楚留香面前,转而给三七剥了一个橘子。三七极少有机会吃水果坚果,和白术熟识前吃饭往往都是一碗汤一个干馒头了事,是以得了闲白术就喜欢往三七嘴里塞点零食。   “啧啧,我怎么不知一点红你还有这么要好的朋友?这位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薛大公子?”楚留香听到白术顺口而出的“三”字,眸光一闪,转而一边嗑瓜子一边装作满不在意地和白术三七两人闲聊。   “为何是传说中的?”白术拿出锦帕擦了擦沾上橘子汁的手指,“在下从未涉足江湖,香帅竟然也听闻过在下的名号?”   “薛大公子不必谦虚,你治好了无争山庄少庄主原随云的眼疾,江湖中人人皆知,后来又因为施家庄花金弓夫人的事闹出流言,我也有所耳闻,一直纳闷薛大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今日一见,果然是个人物。却不知薛大公子是怎么和一点红相识的?”楚留香试探道,“实不相瞒,我和一点红也算好朋友了,可他连个好脸色也不愿给我,到了薛大公子这里不但愿意老实跟着,还能在薛大公子受伤时床前侍药,实在让我羡慕得紧。”   “在下和……”白术睨了三七一眼,唇角一勾,“和小红可是生死之交,他次次出任务受伤都是在下救的,这次换在下受了伤,小红不该为在下鞠躬尽瘁么?在下听闻香帅左有飞雁,右有彩蝶,有赞云‘雁蝶为双翼,花香满人间’,享如此齐人之美,香帅又何须羡慕区区在下?”   他一番“在下”,实是显得不好亲近,楚留香被说得无言以对,只好转而继续试探三七:“即便如此,我仍是贪心不足,想着也能和一点红成为挚友。我见一点红你这两月一直呆在松江府未走,和薛大公子快要寝食同步了,可是随薛大公子住在松江府?”   “他住在哪里,香帅不是早就打探清楚了么?”白术暧昧不明地看了楚留香一眼,“若是香帅和小红成为了挚友,在下可是会吃醋的。”   楚留香闻言,先是一呆,继而尴尬起来。他只是猜测薛家庄便是那个神秘杀手组织的大本营,中原一点红如此亲近白术、听白术的话很可能是因为白术是组织头目的儿子,哪料到他俩竟然是那种关系?他行走江湖多年,奇闻异事见过不少,断袖之事自然也不觉稀奇,只是这断袖之人变成了中原一点红,让他一时有点惊奇。   趁楚留香哑然,白术站起身走到另一桌拉来了薛衣人:“爹,今日小斌大喜,不想盗帅楚留香也上了我们家的门,你不是总觉得先前境界有所突破么?我们功夫不行,接不住您的招,香帅却没问题。一会儿您和他来上两手,切磋切磋?也看看我给您治的胳膊是不是比以前还好用。”   薛衣人被儿子拉来见一个小辈,初时觉得莫名其妙,听了儿子的话,才知道儿子是看出了自己手痒多日,贴心地给自己找了个“陪练”。他听说过楚留香,是江湖少一辈中拔得头筹的人物,是个好手,不觉有些意动。   楚留香作为后辈,在前辈薛衣人面前,不得不板直了腰板,和薛衣人寒暄一番,应对薛衣人在武学方面的考问,同时也从言语中试探薛衣人,以验证自己的猜测,白术则趁此时机拉着三七走了个干净。楚留香眼睁睁看着套话的机会溜走,却也莫可奈何。   接下来的几天,楚留香不时上门拜访,还有幸吃到了左明珠亲手做的鲈鱼脍,见识了薛衣人的剑庐,偏偏跟中原一点红说不上几句话,对薛衣人的试探也没有收获,心中不免烦躁。直到有一天他没递拜帖偷偷跑到薛家庄里转了一圈,找到一个挂着锈锁的院落……   白术懒得管楚留香抽了什么风,只是敏感的觉出楚留香来得次数越多,三七的情绪越不对。他直觉三七一直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但他不想逼迫三七。因了楚留香追的紧,白术不欲三七的小茅屋被发现,就拘着三七在薛家庄住着。薛衣人注意到三七和白术有点过度亲密,心中生疑,把白术叫到书房问了一通,结果不但没弄懂白术为什么把从剑庐里拿的剑给了三七、为什么这些时日和三七形影不离,反倒被白术灌了一肚子三七的好话,再多“中原一点红不是好人”、“你给我注意保持距离”的劝诫都没说出口。   如此,日子表面上过得相安无事,实际上已能隐隐嗅到风雨欲来的味道。   直到这日,薛衣人最得意的一柄剑被盗。   薛衣人的剑庐藏在后山,建在山洞里,里面布满消息机关,若非极为清楚其中消息埋伏的人,绝无可能盗了剑不但能够全身而退,还隔了很多时日才被薛衣人发现。剑庐中的剑每一柄都是薛衣人的心头肉,何况丢的这柄是薛衣人最得意的。   薛衣人立时开始猜想是谁偷了剑。来过他剑庐的人两只手就能数出来:他自己、胞弟薛笑人、大儿子薛白术、二儿子薛斌、女儿薛红红、两位老友,并最新结识的楚留香。   两位老友并不用剑,且住处离松江府十万八千里远,万无可能千里迢迢而来只为了偷一柄剑。他自己不会监守自盗。胞弟状若疯癫,即便偷跑入剑庐中玩也不可能不留一丝痕迹,更不可能别的剑都不动,一眼就相中他最喜欢的那柄。大儿子学医,二儿子经商,两人对武艺没有半分兴趣,女儿虽爱习武,用的却是双剑。   薛衣人想来想去,只有楚留香最值得怀疑,毕竟他曾向对方炫耀过他最得意的那柄剑有多么锋利。当然,薛衣人敲了敲手心,庄子里某个惯常用剑的杀手也很有嫌疑。 作者有话要说:     ☆、组织(二)   薛衣人先去找了三七。   但只找三七显然是不现实的,三七得空时都和白术待在一起。   于是薛衣人不声不响地踏进白术的院落时,见到的就是白术坐在石凳上安静地看书,三七坐在地上倚着白术的腿逗弄鸡小蒙的场景。他一愣,心中生出些奇怪的感觉,却不知哪里奇怪,只得咳了两声,喊了声“术儿”。   白术一愣,三七则立刻捏着鸡小蒙站了起来。   白术瞧见三七偷偷抿起的唇,将书页合上,放到三七手上,伸手拍了拍三七身上的灰土,转而面对薛衣人:“爹,您找我?”   薛衣人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仍未散去,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白术和三七,慢步走到石桌旁坐下:“剑庐里丢了柄剑,你可知道?”   “不知。自上次给您送过饭,我就再没去过剑庐了。剑庐消息埋伏这么多,剑怎么会丢?莫不是小斌或是红红拿了?”白术拿起桌上的紫砂壶给薛衣人倒了杯茶。   “你也没带别人去过?”薛衣人拿起茶杯,意味不明的目光直直扫向三七。   “那是自然。”白术顺着薛衣人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明白了薛衣人的来意,心头有些火起。他蹙起眉,道,“爹,你看三七作甚?”   “你知道我是个直性子,我想来想去,这偷剑的人只可能有两个,一个是楚留香,一个就是这位中原一点红。”   “所以你怀疑是他偷的?”白术气得冷笑一声,“爹,您这正邪观念可真是偏得可以,就因为三七是杀手,您就觉得他人品有问题?他之所以留在薛家庄,是我缠着他留下,他整日都在我身边,我受伤的那些时日都是他在照顾我,您不但不替我谢他,反而怀疑他觊觎您的剑?您这不是不信他,而是不信我。”   他越说越气,拉过三七,一把摘下曾送给三七的剑扔在石桌上:“三七,我们走吧。今日是我不对,害你平白受了委屈。这柄剑是我先前跟我爹要来的,以防今后他老了记不得了再冤枉你,我们不要了。我再给你铸一柄新的。”   眼见着白术要走,薛衣人一拍桌子:“孽障,说走就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我怎么不知你性子这么火爆?我只是来问问,又没说是他偷的。”   薛衣人说着有些底气不足,这是他第一次见向来温和的大儿子发这么大的脾气,莫名就觉得自己错了。他将那柄剑扔回给白术,说话的气势弱了不少:“丢的那柄剑是我最爱的,去过剑庐的又只有你们几个,难不成是你弟弟妹妹偷的么?”   白术将去过剑庐的人过了一遍,想到薛笑人的时候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他接住被抛来的剑,皱眉道:“不然你把这件事交给我,我定把那柄剑给你找回来。”   “不必了。”薛衣人摆摆手,“你既然肯定你这朋友没问题,那我已然知道该去找谁。”   他说着站起身,一副要走的样子。   “爹,或许您怀疑的那个人也不是盗剑的那个人呢?万事还是先问清楚为好,别平白里得罪人。”白术对薛衣人这种过于直来直往且十分独断专行的性格感到头疼。   薛衣人没答话,轻哼一声走了。白术心里的火气被自家便宜老爹的服软消了大半,转而安慰起三七:“三七,我爹他就是这么个性子,你要是生气就对我发脾气,别憋在心里。今日你受了委屈,我给你做顿好吃的赔礼行吗?”   三七摇摇头:“我没觉得委屈。很少有人像你这样对我好。”   他说的极为自然平淡,好像被人低视苛待于他才是常态。想想杀手见不得光,不得自由,明明是傀儡一般被别人操纵的,到头来被记恨的却是杀手本人。妓|女遇对了客人还能谱上一曲爱恨情仇,杀手却连对的人都没可能遇上。   白术心里一疼,捏住三七的左脸颊:“既然知道我的好了,就多对我笑笑,整天绷着脸可是老得快。跟我去厨房吧,我今天要大展身手,给你做一桌芙蓉宴。”   三七打掉白术的手,唇角仍是抿着,眼睛里却添了一丝笑意。   两人去了厨房,饭才做了一半,就听前院里人声熙攘。白术出去察看情况,却见薛家偏院处浓烟滚滚,竟是着火了。那着火的地方离薛笑人的住处极近,这几日薛笑人一直乖乖呆在家里捣乱,也不知被烧着没有。   白术一想到薛笑人心中便不放心起来,和三七一起去到那着火的地方。此时在众家丁仆从的努力下,火势已经被控制住,薛笑人扑了一脸的灰,正坐在薛衣人脚边哭闹。   “爹,怎么回事?”白术瞥了一眼薛笑人,不知道薛笑人让自己从火堆里滚出来是又打了什么主意。   “有人来庄子里放火,有小厮认出是楚留香。”薛衣人脸色很冷,声音更冷,“你给你宝叔看看,看烧着没有,着火了都不知道跑出来,要不是我恰好路过,他非得烧死在里面不可。”   他弯腰抱起胞弟,也不顾胞弟身上的灰沾了自己一身,粗鲁地擦了擦弟弟脸上的泪水。薛笑人抽噎着,眸子清澈地映出薛衣人的影子,薛衣人瞧着,不由轻叹了口气:“宝宝,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好?你看哥哥都老了,你还跟个孩子似的,等将来哥哥死了,你若还像今日这样,谁还能来救你呢?”   他说着,将薛笑人递进白术怀里,转身往庄外走。白术问他去哪儿,他也只是僵着背影越走越远,并未答话。   白术低头看看眼角仍在滚泪珠子的薛笑人,也叹了口气,拿出帕子擦去薛笑人脸上乱七八糟的灰痕和泪痕,轻声道:“宝叔,你想什么时候不再装疯了?爹丢的那柄剑……是你偷的吧?我真不明白,这么多年你装得这么辛苦究竟是为了什么。”   薛笑人并不回答,缓缓闭了闭眼,眼睛中流露出一丝疲惫,然而下一瞬,他就一个鲤鱼打挺从白术怀里挣到了地上,顺手一推白术,扮了个鬼脸,一蹦一跳地跑出庄去。他虎头鞋上的铃铛随着他的跳动铃铃作响,白术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远,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薛笑人究竟在搞什么。   “三七,我们跟去看看。”他皱起眉头,隐隐觉得有很多事情的发展正在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而去。   三七“嗯”了一声,面上一片平静,袖子里的手却捏得紧紧的。刚刚白术同薛笑人说话的声音虽轻,但他离白术近,听得清清楚楚。白术知道薛笑人是装疯的了,那么,知不知道……   他随着白术追向薛笑人,并不明白薛笑人怀了怎样的心思,而他又该怎么配合,或者他该拦住白术?   两人追着追着就发现这是通往三七住处的路,彼此对视一眼加紧了脚程,及至近前,就见那小小的水潭边,薛衣人负手而立,楚留香刚刚收了手,地上躺着动弹不了的中二和小三。薛笑人坐在离薛衣人不远的地上,垂着头,似乎正在自娱自乐。   “所以你看到了,放火的根本不是我,而是这个家伙。”楚留香用脚尖踢了踢不能动弹的中二。   中二的穿着和楚留香一模一样,还没来得及换掉,易容被揭了一半,半掉不掉地挂在脸上,显得十分狼狈。   薛衣人看着中二,眸色越来越深,右手已然摸上剑柄:“纵然放火的不是你,也不能证明剑不是你偷的。你出招吧,若你赢了我,此事便罢;否则你就留下你的命来。”   “薛衣人,我以为你为人光明磊落,却是我想错了。你这弟弟是装疯的,你知不知道?”楚留香懒洋洋地摸摸鼻子,面上带了一丝讥嘲,“我这次来松江府,是为了追查一个杀手组织,这个组织共有十四人,其中十三人是杀手,一人是幕后指挥。这十三人皆为用剑高手,以中原一点红为首,几年来不知戕害了多少江湖人士。你怀疑我偷剑,我还怀疑你弟弟就是这个组织的头目呢。”   他说着,蹲下身从中二怀里摸出个铜牌。铜牌样式简单,只在正面雕了十三柄剑环绕着一只手的图案,背面刻着数字“二”。楚留香颠了颠这铜牌,道:“我楚留香要是偷东西,向来不偷偷摸摸,特别喜欢让被偷的人提前知道,平白打起十二分小心,结果东西还是被偷。我要是要偷老爷子你的剑,可不会不打招呼。有道是家贼难防,你怎么不想想是不是你那大智若愚的弟弟偷了?我猜那柄剑还在他房间里躺着呢吧。”   “宝宝疯了这么多年,连药王都束手无策,你却说他没疯?”薛衣人冷声,“我最不喜别人狡辩,是不是冤枉你,就让我的剑来问问你。”   他说着,一剑已惊鸿刺出,竟是不顾楚留香是晚辈,率先出招。 作者有话要说:     ☆、组织(三)   “恼羞成怒啊喂。”楚留香急忙闪躲,忙乱之中都不忘摸摸鼻子说句讽刺。   薛衣人毕竟是成名已久的剑客,每一剑都势如雷霆。而楚留香纵使天纵英才,道行终究尚浅,几招下来已是出了一身的冷汗,越发觉得避无可避。他一边接招一边急速地想着应对之法,一时恨不得将脑袋掰成两半,以使脑子转得更快一点。   他兜着圈子躲避薛衣人的剑招,半分还击的余裕都没有。薛衣人看出了他的颓势,招式更加大开大合,咄咄逼人。眼见着楚留香就要落败,丧命于剑下,却见楚留香一个后空翻翻进了潭水之中,临落进潭中前还闪电般伸了几次腿绊了几下薛衣人。薛衣人躲闪开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楚留香落水。   楚留香游到水潭中央,抹了一把脸,翘起嘴角:“薛老爷子你怎么躲开了?咱们下来打。”   薛衣人:“……”   且不说初春的潭水仍冷的刺骨,寻常人进去能支撑多久,单说薛衣人是个旱鸭子,就绝无可能追进去打楚留香。薛衣人一世天才,于剑术一途当世无人可与之争锋,但他不通水性,若是乘船时被人打落水中,只怕不用别人下手,他自己淹都能淹死了。   他站在潭边冷冷地看着楚留香,眸色里带了一丝羞恼。   “老臭虫,怎么每次我见你你都在耍无赖?你把我找来就为了让我看你洗澡吗?”   一根鸡腿骨伴着说话声急射而出,直奔薛衣人腰后大穴,薛衣人手腕微动,反手挽了个剑花,将鸡腿骨斩了个稀碎。他转身望向声源处,就见一名青年人正蹲坐在不远处的茅屋顶上啃烧鸡。那青年人一脸青胡茬,似是急忙之中连清洁个人卫生的时间都没有,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   “花疯子,你不来帮把手就算了,还来笑话我?你今日可是看到他们这杀手团伙怎么行凶了,明日可别忘了叫各位武林人士给我报仇。”楚留香在水潭里扑腾了几下,半开玩笑地说道。   那青年人懒懒地应了一声,竟不下来帮忙,只是坐在茅草屋的屋顶上看戏。   白术听到那句“花疯子”,便知来人是楚留香的至交好友胡铁花。他听出了楚留香的言外之意,不由上前一步道:“香帅这话说的好没有道理,我薛家庄何时变成了杀手团伙?万事讲求凭据,小心祸从口出啊。”   “那你也要先给我个机会,我们坐下来细细讲证据啊。”楚留香耸耸肩,“令尊这种表现,我只能理解为恼羞成怒。薛大公子,你是大夫,你那小叔叔疯没疯,你也看不出来?你们一家人这样包庇他,想没想过那些被害者的亲属的感受?我来到松江府,本就是从蛛丝马迹中得知那杀手组织的头目就在这里,及至随左轻侯去过一次薛家庄,见过薛笑人和薛衣人的剑法,我怀疑的人选就只剩了两个。”   楚留香老神在在的泡在水潭里,仿佛水潭里的不是冰水,而是温泉,仿佛他不是为了躲避薛衣人的杀招才进去,而是自愿泡进去享受的。他慢条斯理地说着他的所见所想所得,也不怕激怒了这几个薛家人被杀人灭口。   “本来我怀疑是薛老爷子。毕竟中原一点红的剑法叫人惊艳,其他我遇见过的杀手的剑法也是出类拔萃,再也没有比薛老爷子更适合教习剑术的师父了。可是登门数日,讨教数天,我发现薛老爷子本人真的是行得正坐得端,善恶分明,嫉恶如仇。尤其去到了老爷子的剑庐之后,从薛老爷子的那些藏品中就能看出他刚正不阿的性子。于是我就疑惑了,不是薛老爷子,还能有谁长住松江府、剑法精妙、头脑机敏、行为低调呢?”楚留香说着一拍手,好像真的忽然想通了哪个关节一样,他的动作十分可笑,可呆在岸上的人没有一个能笑得出来,非但笑不出来,还紧紧绷住了神经,“我想来想去,直到有一天暗中探查薛家庄,找到一个小院落。那院落荒僻得很,院子里的枯叶都堆了老高,而这院子吸引我的地方,就在于院子后面有个小门,正对着直通剑庐的那条小径。门上的小铜锁满是锈迹,但有一部分地方和锁头显得比别处光亮些,显然是弃置已久,在不久前偶然被打开过一回。”   他说完,响亮地打了个喷嚏,又揉了揉鼻子才继续道:“我心里好奇,就进了院子查探一番。那院中的屋子里有些胭脂水粉,还有各色鲜艳的衣裳,我就猜是薛笑人的屋子,正翻箱倒柜找线索,就听头顶有响动,掀开头顶的木板一瞧,上面是个阁楼,阁楼里藏着个大箱子,箱子里是一水的青布长衫并一些常人打扮。薛老爷子,您说正常人会偷偷藏起这么普通的衣服吗?更何况,我还在阁楼上发现了您最得意的那柄剑。这下子事情有意思了。”   “一个疯子,懂得藏正常人才穿的衣物,懂得不声不响的偷剑,更重要的是,他虽然疯了,还能把自己的武功记得分毫不差,知道在什么时候用哪招,他虽然捣乱,却总是能挑中对的时候捣乱,甚至通过捣乱给老爷子你解决一些麻烦。你说,这是疯子该会的吗?这杀手组织的头目,就是你吧,薛笑人。”   楚留香慢吞吞地向岸边游:“当然,你不承认也不打紧,即便你放了火,那些东西被我提前拿出来了,没有烧掉。尤其是那把锁,上面有你的手印,而我的一位朋友正能通过手印验明作案者的正身。哪怕你今天杀了我,东西却已经到了各位正道侠士的手中,你辩驳什么都无济于事。”   他爬上岸,拧干衣服上的水迹:“薛老爷子,你这么着急地往我身上扎窟窿,就是预感到事情不妙了吧?您要知道,您不止有弟弟,还有妻子儿女,他们都是无辜的。他日受害者的亲属找上门来,受牵连的你的妻子儿女该怎么办?薛家庄再厉害,能对抗整个中原武林?到时候薛家庄被踏平,你后悔也晚了。”   “够了,你找出我算你的本事,本来我留下的破绽也不少,但是你别拿我的嫂子侄子来要挟。”薛笑人抬起一直垂着的头,目光锐利森寒,竟让人不敢直视,哪还有半分原先痴痴傻傻的样子?   白术叹口气,余光里见到三七眼睛里悄悄散布开的不安,又叹了口气,握住了三七的手。这样的展开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但又在情理之中,让白术一下子想通了很多。三七那么小的时候能进到薛家的厨房,三七住在松江府,三七不愿去薛家还被宝叔打,都只是因为薛笑人就是捡了三七培养三七的那个人。   原先的种种疑惑都得到了解释,可薛笑人成立这杀手组织的初衷又是什么?他是那么温和俊秀的一个人,对哥哥嫂子尊敬,对侄子侄女疼爱。白术对他的喜欢甚至超过了薛衣人。他什么都不缺,却为什么要做这杀人的勾当?   薛衣人没有叹气,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坐在地上的薛笑人。脑海中闪过弟弟小时候软软糯糯的样子,初次拿剑时颤抖的指尖,长大后英气的脸,装疯卖傻时偷偷维护他的小心思。这么多年来,他当然从弟弟的行事坐卧中发现了不少端倪,对于弟弟装疯的猜想也渐渐从怀疑变成了肯定,但他并不去揭破。他不知道弟弟想要什么,但他觉得弟弟装疯肯定是有原因的,他愿意纵着弟弟去做想做的事。他大了胞弟许多岁,对弟弟自幼时便要求严厉,比对白术这一众子女的要求严厉得多。他把所有的念想都寄托在了弟弟身上,却不顾弟弟本身的想法,亏欠了弟弟温情。当他渐渐老了,见着弟弟宁愿装疯也不愿清醒,心中只剩下愧疚,再不愿逼迫弟弟去做事。   他右手发力,将手中剑狠狠插|入地里。剑是好剑,入土三寸有余。   他拍拍手:“说的很精彩。楚留香,你果然心思缜密,沉稳冷静,才智过人,不枉我结交你一场。只是你这推理却是错的。这杀手组织的头目,其实是我。我让宝宝装疯,以便驱使他暗中替我做事。我弄出偷剑这一事,只是为了找个名正言顺杀了你的借口。哪想你比我想得还要聪明,竟然懂得召集武林群雄。现在我这个罪魁祸首站在你面前了,随便你怎么处置,只是我的妻子儿女俱不知情,宝宝亦受了我的逼迫,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要牵连无辜的人。”   “哥,你在胡说什么?”薛笑人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来,“你也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需要你袒护我。你这个时候知道我装疯了,早先为什么不揭穿我?”   “宝宝,住口!别胡说!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能教出中原一点红这样的徒弟?别再说笑话了。”薛衣人喝止住胞弟,示意楚留香赶紧对他做出处理,绑了也好,杀了也罢,将杀手组织这件事了结。 作者有话要说:     ☆、组织(四)   “哥,你别闹才是。你说是你指使我的,只怕你连我干过什么都不清楚吧?”薛笑人上前两步,稳稳站在薛衣人面前。他虽仍旧穿着艳丽,衣服上有灼烧的痕迹,头发蓬乱,却由内而外地散发着上位者的气势,此时没有人会注意他有多么的狼狈,只会暗自戒备。   “楚留香,你用薛家一家拿捏我,实在算不上什么好汉。”他挑起眼角,狭长的凤眼勾起一抹讥诮,白术那对凤眼就是随了他,“不过俗话说,打蛇打七寸,你这要挟选对了地方。我二十多岁创立这个组织,挑衅红衣教,暗灭地鼠门,无论是传消息盗宝图还是报私仇泄公愤,只要是委托到组织的事情,都从没有失败过。你和我说什么正义大道理我不懂,其实你也不懂。你以为你所说的那些正派人士就那么侠肝义胆,铁骨铮铮?他们做的事其实比邪魔外道还肮脏龌龊。你若揭出我就是那个组织的头目,我薛家一家只怕要一夜之间灭门。因为,我知道了他们太多的秘密。”   他拔起薛衣人插在地上的剑,目光从剑柄扫视到剑锋。薛衣人此生最爱的便是剑,对这些剑从来都是细心保养,今日如此不爱惜,只怕是被他气狠了吧。   他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剑柄:“楚留香,你很不错,我相信你说的话。今日我给你一个交代,你保住我薛家上上下下的清誉。若哪个有半分损伤,即便我死了,也有办法让你提头到我坟前!”   白术听薛笑人提及死字,心头已大感不妙,刚要提步上前,就见薛笑人举起剑来刺入了自己的胸膛,直入心脏,分毫不差。他的剑法向来以快制快,教出三七来也是这个套路。三七的剑法已然够快,而他比三七还要快得多,即便是离他最近的薛衣人也阻拦不住。那几乎是弹指之间,那柄剑就稳稳地插在了他的胸膛之上,艳红的血洇开,画出瑰丽的花朵。   “哥,都道长兄如父,我和你相差十几岁,父母去世的又早,我自幼仰仗的便只有你一人。”薛笑人抬手止住薛衣人要上前的脚步,虽然血已经蜿蜒到了地上,仍旧站得很稳,“你为我开蒙,教我剑术,这些我都记得很清楚。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剑术,但我想为了你练好。可你从不夸奖我,无论我是否进步,迎来的都是更加严厉苛刻的要求。我开始疑惑,你看中的究竟是我还是剑?”   他轻咳两声,伸手点住几个穴道,继续说道:“后来嫂子生术儿的时候你没有回来,术儿百日的时候你仍旧没有回来,我就懂了,你的心里只有剑。那我为什么还要为了你练剑呢?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哪怕那事情大逆不道,十恶不赦,可是我乐意做,而不是出于你的意愿了。我希望术儿他们不要像我,变成你练剑的工具,所以无论是他去学医,还是小斌去经商,我都很高兴,很支持。我本可以假死脱离薛家,可我舍不得。我想着可以留在家里而又不用被你逼着练剑的方法,就开始装疯卖傻。而我装疯,从未想过要隐瞒你。”   他垂下头,似是要支撑不住:“我甚至……甚至一直在期盼着你能发现,这样,至少说明,你是关心我的。可……你没有……”   “嘭”的一声,薛笑人双膝猛地跪到了地上,振起几许烟尘,而那“有”字的尾音,就在这一声里消弭。他的背还挺得直直的,眼睛却再也无力睁开。   薛衣人的身形晃了晃,终究还是稳住了,一步一步走上前,矮下身去探胞弟的鼻息。然而他心中所想的侥幸终究是侥幸。   他颤抖着手抱住弟弟,一时竟忍不住眼泪。在薛笑人疯掉的最初,他是失望的,因为他总想着有人能把薛家一脉的剑术传承下去,薛笑人天资卓然,是最好的人选。他的失望导致了他之后很长时间对胞弟的冷淡,不闻不问,后来即便闻了问了,只要看到弟弟傻愣愣的样子,心中就又心痛又失望,终究不愿自己难受而多见胞弟几面。直到大儿子回来,不改学医初衷坚持为弟弟治病,直到他一年比一年苍老,越来越喜欢回忆过去,越来越频繁的想到弟弟少时的乖觉,他才舍得给予弟弟几分情真意切不带遮掩的关心。可是已经晚了。   如果他早些时日发现弟弟在伪装,如果他不因愧疚纵容着弟弟装傻,如果他多分几回心思弄明白弟弟在干什么,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结局?他是“天下第一剑”,可今日他的剑却钉进了血脉至亲之人的身上。   楚留香也没料到薛笑人会毫不挣扎,看着薛衣人老泪纵横的脸,他忽然明白了薛笑人的做法。   薛衣人一生声名显赫,虽然为人孤高,但刚正不阿,武林人士对他多少都有些敬重。薛笑人用薛衣人的剑插|入自己的心脏而不是自刎,就是为了传出薛衣人大义灭亲,为维护武林正道不惜亲手诛灭胞弟的流言,这样人们才会相信薛家庄与杀手组织不相干,薛衣人并不知情,薛家人皆为无辜。   他站在那里,看着薛衣人抱着胞弟跪坐在地上,看着白术和中原一点红围拢过去,第一次产生了自己在多管闲事的感觉。他逼死了这个杀手组织的头目,为武林除了一大害,甚至间接给了好友中原一点红自由,但他完全高兴不起来。他看不惯有人为恶,但他忽然觉得自己也成了恶人。   胡铁花从茅草房顶上跳下来,走到楚留香身边,拍了拍楚留香的肩膀,压低声音道:“老臭虫,接下来怎么办?你不用上去看看薛笑人是不是真死啦?兴许木道人他们还会要薛笑人的尸体,毕竟口说无凭。”   “上去看看?”楚留香摸摸自己的鼻子,苦笑道,“你信不信还没上去就被薛衣人捅破了喉咙?咱俩也积点阴德吧。走,去城里喝酒去。”   胡铁花朝薛衣人那边看了一眼,低低叹了口气,和楚留香一道走了。   谁说正义就是干净的,而不是建立在鲜血之上的呢?大部分时候,正义都不是真正的正义,而是人们把能够维护大部分人利益的事情行为自定义为正义。于是,那小部分人的利益活该被侵害,因为他们是不正义的,是正义的对立面。   彼时的楚留香还想不通这一点,因为他还没有遇见戴着正义的面具却干着比任何邪道人士都还肮脏事情的人。   “爹,你把宝叔给我吧,说不定我还能救他。”白术见楚留香他们走远了,拉拉薛衣人的袖子,悄声说道。即便他知道他的太素九针能够活死人,眼见至亲之人自戮眼前,心中仍是痛苦难当。将心比心,薛衣人的痛苦只会比他深重百倍。   薛衣人一愣,脸上的泪水都忘了擦,也低声和白术说话:“你说真的?”   “真的,我有几分把握。刚刚我凑过来悄悄给宝叔扎了几针提着那口气呢,你把宝叔抱到三七的床上去。”白术说着率先站起来,又扶着薛衣人站起来,三七则去一边把被点住穴道的中二和小三救起。   薛笑人很懂得狡兔三窟的道理,除了三七中二和小三,其他人分布着住在松江府的其他地方。这次若不是楚留香守株待兔,早就守在薛家庄,发现中二后跟了中二一路,这三人的这个住处也不会被发现。   中二比平时更加沉默,小三也没了平日的咋呼劲儿。按理说,薛笑人死了,再没有人约束他们,他们该高兴才是,可心里并没有半分高兴的感觉。他们这些孩子都是薛笑人从乞丐窝或乡野路边捡来的,虽然薛笑人手段比较狠,训练他们毫不容情,但是没有薛笑人,他们根本活不到现在。何况他们出师之后,若非出任务惹了乱子或触了薛笑人的禁忌,薛笑人是不会罚他们的,偶尔还会关心一下他们。突如其来的自由只让他们觉得茫然无措。若是组织都没有了,那他们岂不是更没有家了?然而若说薛笑人没有死,他们要继续做杀手这一行,他们又会不甘心不情愿。   三七的忧虑丝毫不比他们少,所以他只是拍了拍中二和小三的肩,跟着白术进了屋子。   白术把薛衣人按坐在一边,拉过三七打下手。他先是让三七把薛笑人胸口的剑□□,然后立刻提针握针局针全刷过一遍,同时疾点几处大穴给薛笑人止血,接下来施展锋针先把薛笑人的命捡回来。   幸而这里是游戏世界,白术可以看血条看debuff,可以用技能保住薛笑人的一丝丝血皮,这要是在现代社会,那人早就连尸体都凉透了。不过薛笑人的血条惊人的长,若靠自身恢复,只怕半年之内都要脸色苍白极度缺血。   白术有条不紊地把自己的蓝条刷了个底掉,又在薛笑人的伤口上敷好止血生肌的药剂,剪开薛笑人被血染透的衣服换上干净的里衣,做完这些,他已经汗透重衣。   现在薛笑人安稳地躺在三七床上,神色安宁,衣着整齐。若非脸色苍白,唇色青紫,人们会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组织(五)   三七的小茅屋毕竟简陋,不适合薛笑人养伤。为防弟弟的伤口二次撕裂,薛衣人是抱着薛笑人一步一步走回家的。白术拉着三七跟在自家便宜老爹后面,看着薛衣人清癯的背影,忽然觉得薛衣人变了很多。   他最初生在薛家时,薛衣人连面都没有露,及至他长大到八岁,和薛衣人的交流时间也大多只是在后山练剑的清早。可当他从万花再次回到家里,薛衣人开始一点一点把他对弟弟子女的关心表露出来,即便后来薛红红和薛斌的亲事都令他十分不满,他也没像左轻侯那样反对到底。   也许时间真的是世间最伟大的智者,能引导着人们在岁月流逝间成长、领悟。今日的薛衣人,才算是有血有肉的薛衣人。   到家时将近傍晚,安顿好薛笑人之后,白术拉着三七爬到屋顶上喝酒。   晚霞如醉。   白术遥望着天边的夕阳,想着自己从穿越至今二十年的经历,有些恍惚。庄生晓梦迷蝴蝶,他这多出来的一段人生,该算作一个梦吗?可他身在梦中,竟不觉得这一切虚幻。薛衣人、薛夫人、薛笑人、薛斌、红红,还有三七。他们给予他的感情都是真实的,和远在二十一世纪的爸爸妈妈哥哥没有分别。而他对他们,亦从未虚情假意过。若他就这样回到了原来的世界,是不是该算作抛弃?   三七不知道白术在想什么,表情这么凝重。他饮了一杯酒,亦望着燃烧的夕阳,道:“你现在知道我一直在瞒你了,你……你是不是在怪我?”   “嗯?”白术听到三七的声音回过神,却没捕捉到三七说了什么。   “我瞒着你宝叔的身份,你怪不怪我?”三七微微侧头,收回目光看向白术,眸中的一点愧疚一点不安被夕阳染上漂亮的颜色。   白术摇摇头,身躯微微向前亲了三七一下:“三七,我永远都不会怪你,因为……永远都是我亏负你。是不是因了我,宝叔总是罚你?我看他总是对你扔镯子丢石头,好像你前欠了他八吊钱一样。”   “嗯。”三七想起先前薛笑人怒不可遏的样子,不由得笑起来,“他可是真疼你,一顿鞭子能抽得我爬不起来。可我……不想离开你。你没有亏负我什么,如果你指的是终有一天你会离开我,那你大可不必在意。我从没奢求过能和你朝朝暮暮。我只是不想在将来想起你的时候,只觉得遗憾。你该是我回忆中最美好的那个部分。”   他说着,侧身向后一躺,直接枕在了白术腿上,支起一条腿撑住拿着酒杯的手,仰面望向被晚霞染红的天空:“能有这一刻,我已经觉得十分安宁,十分满足了。”   “是吗?”白术动了动腿,让三七躺得舒服一点,垂眸去看三七,“真不公平,你先前觉得不安,是因为你瞒了我宝叔的事,担心我怪你。现在楚留香抖落出了事实,我又表示不介意,你就安宁满足了。那我的不安怎么办?三七,我真的不想离开你啊。”   “不是说好了要陪我到我五十岁的时候吗?”三七闭了闭眼,掩住眼睛中一闪而过的伤心,“你别杞人忧天去想那些,先安心过日子不行吗?我还没吃够你做的饭。现在宝叔病了,组织算是名存实亡,我可以在你四处行医的时候陪着你了,不是很好么?若你觉得不公平,那你就怪我好了。”   “我若怪你,就会生气,你要怎么安慰我?”白术捏捏三七的脸颊,想着今后两人浪迹天涯的日子。他可以带三七去扬州的运河边钓鱼,之后蒸一盅鱼羹;或者去巴陵的桃丘弹琴吹箫,采几株荷花;或者去巴陵的油菜田种几可油菜,赶着老牛耕地。三七想吃什么他都可以做,他们会一起去菜贩那里买菜,然后拎着油盐酱醋回到住处,燃起袅袅的炊烟。   “安慰?”三七仰头饮尽杯中酒,推开白术凑近的脑袋去倒酒,不搭理白术这一茬。   白术拉开三七的手,看着三七亮晶晶的唇,忍不出捧起三七的头亲下去。   很温柔的一个吻,细碎而绵长,好像他们将来的日子也有很多一样。   后来他们都醉了。   第二日,白术被鸡小蒙一脚踩在脸上踩醒的时候,头脑还有些昏沉。他弹了鸡小蒙一个脑崩儿,揉揉额头坐起来。   他摸摸三七的脸,给三七掖好被子,才问鸡小蒙有何贵干。   『系统』鸡小蒙:啧啧,真是激烈,一晚上精力少了小半管,你是做了多少次啊叽~~   哈?精力?白术抽抽嘴角,满头黑线地看了看显示精力与体力的小长条,果然满满的绿条和红条都少了三分之一左右。   这……这也太坑了吧?情人间亲热亲热还带耗费精力体力的?那要是哪天他兽性大发,岂不是要做着做着就被榨干了精力体力晕过去?人都不够丢的!   “怎么还有这么坑爹的设定?”白术扶额,“说吧,你踩醒我要干什么?”   『系统』鸡小蒙:我是为了你和三七好才来提醒你的叽~~我接下来的话你可要记住了哦叽~~你昨天找出了第三名boss“血衣人”血衣人和隐藏boss“宝宝”薛笑人,圆满达成了第三个回归条件叽~~而你第一个条件,也就是点满万花的技能点早就达成了,如今还差的就是龙门荒漠和昆仑的驿站点叽~~那么问题来了,你千万要注意,系统的设定是即时强制回归,一旦你开通了龙门荒漠和昆仑的驿站点,达成了所有的回归条件,那么你立刻就会被送回原来的世界,松江府地图立刻就会进入研发末期,和五十年没什么关系了叽~~你要是不想离开,千万不要去龙门荒漠和昆仑啊叽~~   白术听到这里,心中一跳,搞得他觉得三七在他怀里也动了动。他强自安下心神,问鸡小蒙:“你难道不希望我早点回去,你好交差?为什么来告诉我这些?”   『系统』鸡小蒙:我虽然是人工智能也是有感情倾向的啊叽~~我想看到三七开心,我很喜欢他,你也就一般喜欢吧叽~~   “嘿,谁一直养着你呢,我脾气这么好,三七一直绷着脸,你倒是喜欢他?”白术听着鸡小蒙的系统音一直有些低落,忍不住逗弄鸡小蒙。   『系统』鸡小蒙:我更喜欢他,因为他比你喜欢我,他总是很温柔地看着我,哪怕我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小鸡叽~~   “对,他对你简直比对我还好。”白术又弹了鸡小蒙一下,躺回被子里,“我记住了,不会去那两个地方的,你放心吧。”   他紧了紧搂在三七腰间的手,决定陪三七再躺一会儿。鸡小蒙本也趴在了旁边,忽然又蹦起来又说了一句。   『系统』鸡小蒙:对了,系统还发了一本松江府地图的任务手册以及一本《楚留香传奇》,算是你找齐boss的奖励,你有空可以看看叽~~   “《楚留香传奇》?”白术好奇地从系统包裹中把书拿了出来,他当然知道这一系列的武侠小说,只是那时候学业正忙,他闲暇时更愿意和小伙伴们出去打篮球,而不是宅在家里读小说。先前他就料到游戏里有不少地方是结合了这个系列的武侠小说的,现在看到这本书,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他还挺想知道原著里松江府这块儿的情节发展的,干脆半坐起来倚着床看。   没看几页,三七就醒了。   “三七,有哪里难受吗?”白术吻了吻三七的额头,拉着三七坐起来,顺手给三七揉了两下腰。   三七摇摇头,活动了两下脖子,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白术赶紧起床给三七拿齐了衣服放在床边,又倒了水递到三七手里。   “你怎么了?”三七有点不适应白术这种过于狗腿的样子。他记得昨天发生的事情,虽然有些害羞,但他绷住了没有表现出来。白术的这个样子让他要破功。   “没什么。”白术傻笑了一下,老实坐去桌边看三七穿衣服。   之后三七陪着白术去看了薛笑人,又去了药店买药材,去了集市买食材,回到白术院中的小厨房煮了药粥做了饭,给薛笑人送了粥回来吃了饭。两人就像相处多年的老夫老妻一样,做着这些琐事,不但不厌烦,还觉得感觉不错。   没过几天,薛笑人就从昏迷中醒来了,第一件事就是让三七回去解散了组织,告诉其余十二人,若没处去可以到薛家庄,或者帮他们找一份活计。中二和小三愿意到薛家庄来给薛斌打下手,另外十人或者合伙开了酒楼当铺,或者到外面自在游历,或者另投别家做了杀手,不一而足,不必细说。 作者有话要说:     ☆、沙漠(一)   结果还没等白术和三七去浪迹天涯,三七就收到了一封信。信中言明若不想楚留香死,就去龙门荒漠救楚留香,来信者的落款为知名不具。   三七除了白术和中二他们,可以说就只有楚留香这一个朋友。他很重视和楚留香的这段友谊。虽然薛笑人是因为楚留香才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但是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薛笑人做得不对。   他没有告诉白术,只是趁白术外出时在桌上放了一封信,只身去了龙门荒漠。   他不告诉白术,并非害怕白术不让他去,也不是担心白术对楚留香心存怨怼,而是因为一点小小的私心。那个地方对白术也许无关紧要,对他却是相当重要了。而且他也想自己待一段时间,把心里回转着的那点念头想清楚。   他为人处世向来干净利落,唯独涉及到了白术的时候会百般优柔。他从小到大的生长经历注定了他不会像寻常人家的孩子那样善良正直,而是有些偏执,他想要达到的目的必须达到,哪怕不择手段。而白术现在就是唯一一个他想达到的目的,他偏偏不能动用任何手段霸占白术。   他一直觉得他的心是冷硬的,无坚可摧的,但是白术的温柔太具有侵略性,他根本抵挡不住。在和白术一起的这些日子里,他感觉到了深深的沉迷,以至于他常常忘记白术要离开,而他终归要一人,当他猛然想起的时候,蓦地就觉得白术对他的好就像镜花水月,不真实得让人心痛。他先前还安慰白术好好过日子,可他自己却在愈加幸福的感觉中感到了惶恐。他现在太习惯白术的存在了,他想象不出哪天白术完全抽离了他的生活时,他会怎么样。   他可以囚住白术,让白术永远都没有机会离开他,反正白术打不过他,但他不能。所以即使来信是个骗局,他也毅然奔赴,也许他潜意识里已经觉得,若是他能在白术离开前死了会更加幸福。   白术初时见到桌上的信并没有太介怀。三七以前时常出任务,以三七的身手和机敏,即使不能杀死对方,也应该能够逃生。他虽然在和三七谈恋爱,可不代表两个人要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不分开。他只要像往常那样等三七回来就好。况且龙门荒漠这个地方太敏感,他并不是十分想去。   就这样过了几天,鸡小蒙终于忍不住了。   『系统』鸡小蒙:你可真淡定啊,让小三七这样去龙门荒漠真的好吗叽~~   “什么好不好的?”白术有些摸不到头脑,“不是你说的我绝对不能去龙门荒漠和昆仑吗?三七又不是第一次独自行动了,我虽然担心他,但也是信任他的。”   『系统』鸡小蒙:……你没有看完《楚留香传奇》吗叽~~   鸡小蒙好像翻了个白眼,而这表情的隐藏意思就像在说白术是白痴,这让白术颇为不爽:“我只看了和松江府有关的这一部分。”   『系统』鸡小蒙:那你快再看啊叽~~我知道的都比你多,小三七会在沙漠中遇到真正的心上人,还会被砍去一只手臂,你知不知道啊叽~~难道你现在已经想回去了,所以不在乎小三七跟别人跑了吗叽~~   “什么?”白术一怔,赶忙拿出那本《楚留香传奇》去看。他向来很会读书,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拿了两个本科学位一个硕士学位,不到一刻,他已经把三七的命运从头到尾捋了出来。   中原一点红从小被薛笑人收归麾下培养,长成后作为杀手,剑若惊鸿,无往不利,直到遇到楚留香才第一次折戟,两人不打不相识,互为莫逆。之后楚留香在大沙漠遭遇女魔头石观音,中原一点红为了好友奔赴千里,去到沙漠相助,不想遇到了此生伴侣曲无容。曲无容的容貌虽然被毁,和中原一点红的性格却是极像,让中原一点红由怜生爱,两人从石观音手下逃出,出来时中原一点红被胡铁花误伤,失去一臂,功力大减,最终亦因为失了一臂敌不过仇人寻仇,和曲无容双双被害。   所以若是没有他,三七是人生轨迹就该是这样的。   白术将书页合上,屈指敲了敲页面。三七是专一的人,绝不会因为一个初次谋面的女人背弃他,但从薛家庄的事情来看,原著中的影响还是很大的,三七的那条胳膊,说不定就会阴差阳错之间交代给胡铁花。所以就算是龙门荒漠,他也得去,大不了往后千万小心,绝不踏足昆仑一步就是了。   他起身收拾东西,就听鸡小蒙在那边哀哀凄凄地说了一句。   『系统』鸡小蒙:小白,其实……让三七遇到曲无容也不是坏事吧叽~~你、你总是要走的,还不如曲无容能一直陪着他,按书上来说,那姑娘性格坚毅,和三七一样面冷心热,专情挚性,比你强多了叽~~最重要的是,他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啊叽~~   白术收拾东西的手一顿。心跳和呼吸似乎也顿了一顿。   他当然知道怎样对两人都好。   可是他太贪心。   “鸡小蒙,你说我是不是个混蛋?”白术深吸一口气,继续叠着手中的衣服,“我放不下爸爸妈妈和哥哥,却也放不下三七,我知道薛家这边的父母即使没了我,还有小斌和红红,万花谷那边,师父弟子众多,大师兄又新近捡了个叫洛风的孩子,都有所慰藉,唯独三七……可我纵然知道三七会放不下我,我还是忍不住去招惹他。”   鸡小蒙无精打采地躺在桌子上,亮着鼓鼓的小肚子,蜷着小爪子,显得十分忧郁。   『系统』鸡小蒙:我不懂你们的感情,你们太复杂矛盾了叽~~   “反正我是绝不会把三七让给曲无容的。”白术系好包袱的带子——里面是给三七带的一些换洗衣物,走到桌边捉起鸡小蒙揣到兜里,“若是三七也能像你这样揣到兜里走哪儿带哪儿就好了,这样我临走前就能把他放到兜里,偷偷带回去。”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他何尝没想过为了三七留下呢?可这样他如何对得起含辛茹苦的父母?难道他要让父母在现实世界里发现他被电死在网络资源中心,白发人送黑发人吗?从他开始对三七萌生感情,他就把自己扔到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境地,这种自作自受的事情,真是半点怨不得旁人。   他先分别去到薛衣人和薛笑人的房里告知了他们他的去向,然后一声唿哨招呼来了许久不见的大雕。他拍拍大雕的脑袋,忆起和三七一起在万花谷骑着大雕乘奔御风的那些时刻,一跃骑到大雕背上直奔龙门荒漠。   哪怕他终有一日会离开三七,回到原来的世界,但他最爱的永远都是三七,他爱的,也只会有三七一个。他摸摸雕背上的翎毛,告诫自己对三七再好一点,要一直和三七一起呆到系统允许的最后一刻。他们还有将近三十年的时间呢,三十年还是很长的。   雕行神速,白术到达大沙漠的时候,三七还在赶来的路上。他在可能会触发剧情的半天风客栈旁等了三七两三天,才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三七看到白术的表情很古怪,完全超过了白术对三七的认知,白术从没在三七的脸上看过这么奇怪的感情波动。他有些疑惑,可没等他问,三七就把这表情遮掩了去。   两人叙了一会儿别情,主要是白术讲他来的因由,三七一边吃东西喂食鸡小蒙一边听,直到白术说得口干舌燥了,三七才开口:“你真的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全才来的?”   “不然呢?”白术失笑,“这里满天满地都是沙子,我就是闲疯了也不能来这儿啊。初时我想着你自己能应付,可这都好几天了,我想你想得厉害,干脆就来找你了。”   “是吗?”三七摸了摸鸡小蒙的小脑袋,目光专注地盯着鸡小蒙的绿豆眼,好似能从那里看出白术说得是不是真话。   “我干嘛骗你?”白术觉出了三七情绪不对,担忧地摸了摸三七的额头,“三七,你怎么了?”   “没什么。”三七握住白术的手腕,拉下白术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没什么。”   白术反握住三七的手,和三七十指相扣,不再多说什么。   沙漠中气温很高,两人交握的手间很快就浸满了细细密密的汗水,但是他们都没有放开手,就这么安静地并肩坐在小沙坡上,握着手。   “哎,中原一点红,你怎么在这儿?”两人沉默间,就见遥遥的奔过来一群人,楚留香赫然在列。他跑过来和两人打招呼,满身的黄沙显得风尘仆仆。   白术知道,剧情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喜欢大师兄和洛风……   另外谢谢流年莫提~么么哒~~   流年莫提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14 14:55:30   ☆、沙漠(二)   跟楚留香来的自然是“左有飞雁”的姬冰雁和“右有彩蝶”的胡铁花,几人互相介绍了一番,便算是相识了。白术对楚留香和胡铁花没有多大的好感,表现得有些冷淡。三七在外面本就冷肃,更不喜欢主动开腔,是以介绍完了两拨人也不见热络起来,只有楚留香在努力活跃气氛。   几个人说着话进了半天风客栈,接着被客栈里的人挑衅,大打出手一番,继而被迷倒运上沙漠船,这些进展都和《楚留香传奇》一般无二。及至沙漠船行至一处石坳停住,他们被从船上扔下来,见到一名蒙着面纱的白衣女子来接应。   白术心里有些紧张,扭头去看三七。   三七感应到白术的目光,一时有些莫名,眼里带了些疑惑回视白术。对视之下,两人自然没有听到白衣女子说的话,以至于别人都听着白衣女子的指挥走出一丈远了,他俩还站在原地没动。   两人这样肆无忌惮的无视让白衣女子有些恼怒,她一鞭子甩到两人之间,鞭子抽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磨蹭什么,还不跟上。”   鞭子虽响,白衣女子说话的声音却冷冰冰的,不带半分火气。   两人赶忙跟上,就见走在前面的楚留香又走回来,向白术和三七打了个眼色,笑嘻嘻地道:“姑娘挺漂亮的,火气怎么这么大?我这两个兄弟只是一时走神,姑娘莫要生气,气丑了整张脸蛋儿。”   “哼。”楚留香的劝解显然不见效,听这哼声那白衣女子的怒气显然更大了,“你怎知我漂亮?”   “那还用说?”楚留香摸不透白衣女子的脾性,只道所有女子都爱男人的夸赞,更加不遗余力地夸奖道,“姑娘身姿窈窕,洁若冰雪,让人简直心折,这么蕙心兰质,怎么能不漂亮?”   “哦?”白衣女子忽然毫无预兆地将脸凑到楚留香眼前,撕下了脸上的纱巾,“真那么漂亮?”   眼前突然出现一张遍布疤痕容貌尽毁的脸,饶是楚留香也险些惊叫,他竭力平复着心中的惊吓,扯开僵硬的嘴角笑了笑:“姑娘的美美在心灵,嘿,嘿嘿。”   “哼,别废话,快走。”白衣女子顺手甩了楚留香一个耳光,兀自向前走到了队伍的前面,并没有再带上纱巾,任由那些丑陋的伤疤暴露在人前。   白术看着白衣女子的脸,平心而论,真的是很丑,胆子小的可能白天见了晚上就要做噩梦,若非真爱,绝不会有人愿意和这般容貌的女子在一起。他自问不是外貌党,若三七遇到意外毁了容貌,他照样爱他不移,可若他初见三七时三七便是一张满是疤痕的脸,他可能……   想到这里,白术忍不住又去瞧三七。三七终于被瞧得忍不住开了口:“你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白术从系统包裹中摸出一瓶水,“就是看你嘴唇都裂了,喝几口润润。”   三七早在知道白术来自其他世界时就对白术做出的一切事都见怪不怪了,并没对他平白摸出一瓶水发表任何见解,只是接过来喝了几口,又递还给白术。   两人喝水间已跟着大部队来到一片花田之前。那花田不算很大,却开满了红艳艳的花朵。白术提前做了功课,知道见到的花便是罂粟,赶紧凑到三七耳边耳语交代三七装晕,然后率先倒了下去。   白衣女子瞧了白术一眼,似是鄙视白术太弱,刚到花田边上就晕了。接着楚留香他们也依次倒了下去。   等到他们醒过来,已经被转到了一间宽敞华贵的屋子里。屋里燃着熏香,笼着轻纱,显得十分有格调。他们几人团团躺在一张床上,好像待宰的羔羊。   领他们来的那个白衣女子跪在另一名女子脚边。那被跪的女子也是一袭白衣,长裙曳地,她生得极美,只怕把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都拿来形容她都还嫌不够,单只坐在那里,就让看的人觉得如在画中,如在梦里。   “你们总算是醒了,真让我好等。”美人吐气如兰,说话的声音也婉转动听,惑人心神。   “莫非姑娘你就是石观音?”楚留香坐起身,打量了石观音半晌,揉揉倒下去时不小心磕到的后脑勺,脸上挂上了招牌笑容。   “没想到楚香帅也听说过我,莫非此行就是来找我的?”石观音缓缓勾唇,轻轻踢了踢脚边跪着的白衣女子,“无容,把其他碍眼的人都丢出去,让我和香帅叙叙旧。”   白衣女子应了一声就要起身,白术听了赶忙坐起来,摆了摆手:“不必你扔,我自己还能走。”   若是被扔还不知要被扔到哪里,他可不能与三七分开,三七就是在逃出去时被胡铁花误伤砍了胳膊的。   “这位又是……”石观音移过目光,眯了眯眼睛。白术遗传了他娘的基因,生得极是俊秀,一双凤目顾盼风流,很对石观音的胃口。即便有楚留香珠玉在前,也没遮了白术的风采。   “在下只是名大夫,是您请香帅误中的副车。”白术作了一揖,装出一副酸文假醋的样子,暗地里观察周围,寻找着能让石观音发疯的镜子。   石观音这人武力值极高,只怕薛衣人来了也打她不过,可她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自恋。她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面穿衣镜,并深深爱上了镜子中的自己,书中讲镜子被砸碎后,她顷刻间就化作了一句骷髅。   “这副车中的不错。”石观音轻笑,“我听闻大夫比寻常人更懂得房中秘术、养颜秘方,倒不知是真是假,今日就可试试。”   她向那白衣女子使了个眼色,意思是除了白术和楚留香,其他人都扔出去,白术却抱住了三七,道:“观音姐姐听说的倒是不差,只是在下虽喜女色,更好龙阳,且已有伴,没有他,这欢爱方面的心思就像断了一样,什么花样都想不出,观音姐姐能不能留下他,我们一起玩□□?”   白术一边说着一边恶心,可他并不想在沙漠中过多耽搁,只想速战速决。他刚刚已经瞄到了镜子的方位,一会儿只要有楚留香拖延石观音,他就有机会去砸镜子。   “□□?”石观音眼珠一转,很是惊讶白术的开放,她将楚留香、白术和三七扫视一圈,对三七没有表情的脸不甚满意,但想到看着两个男人玩也许更有乐趣,就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她对自身的武力值极有自信,别说一个楚留香外加两个其他男人,还都被下了软禁散,就是三个武功俱在的楚留香一起上,也不可能打得过她。她就和他们玩玩,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会玩,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又能怎样?   白衣女子沉默着拖走胡铁花和姬冰雁,三七僵在白术怀里,不知道白术打了什么主意。   “行了,不相干的人都走了,小大夫倒是给我看看有什么绝活儿。”石观音说着已然爬上床,跨坐在了楚留香身上。   白术给楚留香递了个眼色,也不管楚留香看没看懂,自顾自抱起三七:“观音姐姐莫非一直在床上玩,那多没有意思,我和我家宝贝儿更喜欢在地上。”   他说着,抱着三七下了地,一件一件扒掉三七的衣服,三七的心脏越跳越快,眉毛也揪了起来,脸上甚至写上了不解与紧张。   白术亲了亲三七的额头,接着顺着额头向下亲,将三七顶到了柜子上。   石观音那边则一把拉起楚留香,一边脱衣服挑逗着楚留香,一边瞧着白术和三七的动作,眼睛里兴味盎然。   白术一边亲吻着三七一边注意着石观音的动静,在她和楚留香吻在一起难舍难分时,倏然侧跃一步,一把掀起穿衣镜上遮着的厚布,使了十成十的力气一拳凿上去。   石观音余光瞟到白术的作为,心里大惊,抓起头上的簪子疾射白术的背后,楚留香一直留意着白术,见得如此,立马缠住石观音,以防她再度出手,就这么个纠缠的功夫,三七已经挡下了簪子,白术亦已敲碎了镜子。   “不!”石观音惨叫一声,一掌拍开楚留香,扑向一地的镜子碎片。白术拉着三七躲开,就见石观音也不管镜子碎片会划伤她细致的肌肤,腿一软跪在碎片上,伸手去捞起那些碎片,颤抖着将碎片举到眼前。血丝从她的膝上、腿间、手中冒出,她却仿似没有知觉,一边低喃着“不”字,泪水已经滑了满脸。   “不,不,不!”石观音最后一声声嘶力竭,愤而站起,却还没来得及出招,一口鲜血就急射而出,她黑缎子一般的长发开始迅速变白干枯,她美丽的脸庞开始爬上皱纹,她细致的肌肤开始皱缩长斑,不过几息,她就从一个绝顶美女变成了一副包着人皮的枯骨,跌落回地上。   楚留香倒吸一口气:“薛大公子怎么知道砸了镜子这老妖精就会变成这样子?”   “宝叔的消息记录告诉我的。”白术毫不羞愧地将事情甩给神秘的杀手组织头目薛宝宝,“他留下了很多有价值的东西。”   “呃……先前那事,对不起。”楚留香自是不知道薛笑人还没死,听白术提起,尴尬地摸摸鼻子,有些愧疚地道歉。   “没什么可对不起的。”白术抿抿唇,“你别老是累得三七跑来救你就好。”   楚留香没什么可说的,只好摸鼻子,三七则趁着他们说话穿好了衣服。   ☆、回归(一)   三七救人的目的已经达到,白术不欲在龙门荒漠多呆,一个唿哨叫来大雕就要带三七走,三七却难得地提出了反对,想在这边多呆几天,欣赏一下沙漠风光。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大漠虽然荒凉,却也别有一番壮阔。   白术见三七和曲无容之间不过是彼此的过客,又保全了三七的胳膊,心情也轻松起来,干脆如三七所愿拉着三七在龙门荒漠游玩。   龙门荒漠多马贼,各方势力割据,其中的龙门客栈倒是个好地方,汇聚八方来客,无论是游吟诗人还是胡姬歌舞都不缺。白术就带着三七去龙门客栈投了宿,白日里两人去楼兰古城、玉门关等地逛逛,采些药材,捡些特色砂石,夜里就饮上两杯葡萄酒,坐到沙地里看星星。有一次两人遇到沙狐,白术还剥了狐狸皮给三七做了一件披风。沙漠昼夜温差极大,夜里寒凉,有了披风十分暖和。   这日,三七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几大坛关中白酒,拉着白术一起喝。那关中白酒又辣又烈,两人喝了不到一半,就都醉得东倒西歪。   白术醉得头晕晕的,凑到三七那边,半拉半抱着三七走到床边,迷迷糊糊地给三七脱衣服,准备拉着三七睡觉,却忽被三七握住了手,一把推到了床上。他醉得不轻,只感觉到三七压到了他身上,在脱他的衣服,在亲吻他,他本能地一翻身,将三七压在了身下……   饶是三七习武多年,此时也是有些支撑不住了,腰部不但酸麻,还不时刺痛,后处更是没有了知觉。他又动了两下腰,待白术发泄出来,摸摸白术昏睡着的脸,伸长手臂从地上散落了一地的衣物中挑拣出药兜,掏出鸡小蒙。   “喂,我知道你能说话。”三七捏了捏鸡小蒙的肚子,说话的声音俱是气声,他的嗓子已经嘶哑得说不出话。   鸡小蒙闭着眼睛装死。   “你看看他晕了没有。”三七不放弃,又拨了拨鸡小蒙的小嘴。   鸡小蒙继续装死。   “好吧,那就再来一次。”三七费力地撑起身,又往白术身下摸。   『系统』鸡小蒙:昏了昏了,你别来了叽~~你俩这样作死不嫌丢人啊叽~~   鸡小蒙猛地睁开眼睛,又欲盖弥彰地展开小翅膀捂住眼睛。   “晕了就好。”三七松了口气,挣扎着爬起来,先要了桶热水洗漱了,穿戴好衣物,又给白术擦洗了一番,穿好衣服鞋帽。   鸡小蒙跳起来。   『系统』鸡小蒙:不是不是,你怎么知道我能说话?你要干什么叽~~   系统音里爆破出了几个惊恐的音调。   “安静。”三七揉揉额角,点了点鸡小蒙的小脑袋,“别把他吵醒了。他晕多久会醒?”   『系统』鸡小蒙:八个时辰……三七七你到底要做什么?   鸡小蒙压低了系统音,可是声音里仍带着不安。   “让他回家。”三七拢好白术的长发,专注地看着白术的样子,像是要刻在心上。   『系统』鸡小蒙:你疯啦!你们还可以在一起好久,你不要冲动啊叽~~难道我以前说的话你都听懂了吗叽~~   三七歪头思考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听懂的,谢谢你喜欢我。我没有疯,只是替他做一个决定。”   他摸摸鸡小蒙的头,将鸡小蒙放回药兜,将药兜系在白术腰间,背起白术到了外面。他现在浑身都好像散了架,一点力气都没有,几乎是咬着牙硬挺着才把白术背到客栈外面。   他打了一声唿哨。   大雕应声来到他身边。   你看,你的鸡小蒙和你的大雕都熟悉我了,对我没有任何戒备,我可以轻易驱使他们,而你,也是一样。只可惜,这是最后一次了,从今以后,无论是你还是它们,都再也见不到了。   三七忍住眼眶里的热意,抱着白术上了雕背,直飞昆仑。   昆仑很冷,他们坐在雕背上,暴露在风里,更是觉得冷风刺骨。三七将狐皮披风围在身上才温暖了些。他看着下面的一片冰原,脑袋瞬间空白。   他马上,就要和他最爱的人分开了。   是他选择的分开,而且并没有征求对方的意愿。   可是他真的受不了了。   也许他过于偏执极端,但是他总觉得这样对他、对白术,都是最好的。平日里白术和他说起过他先前的世界,很多地方他都听不懂,但他听出了白术对家人的感情。白术对薛斌他们够好了,但是提起家里的爸爸妈妈还有哥哥,白术的眼神都会变得温柔,带上浓浓的想念。他能感觉到那三个人在白术心里占了多大的地方。他知道白术不会为了他放弃回家,而他亦不会让白术做出这样的牺牲。他自小没有父母亲人,知道那种孤独的滋味,所以他羡慕白术,也替白术珍惜家人。   和白术待得越久,他就越受煎熬。他总是忍不住想把白术留下。而那只会让白术恨他。从白术出现在龙门荒漠的那一刻,他就坚定了送白术离开的决心。这就像是无法抵抗的宿命,即便他们都在竭力躲避,想要延长能在一起的时间,但是总有各种机缘巧合让他们避无可避。他不想在下一刻,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白术就因为意外到了昆仑,然后就此离开他。   都道长痛不如短痛,他现在不过是做了把快刀,斩断他们之间的乱麻。纵使会留下伤口,那伤口也会在之后的很多年里痊愈。   趁现在他还能够放开白术,舍得放开白术的时候,趁现在白术还能够回家,还舍得放开他的时候,一刀两断,对他们俩,都是好的。也许之后,白术会在原来的世界遇到一个比他好得多的人,不再记得他半分。   他自嘲的笑笑。若非白术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即使要把白术关起来,他也不会让给别人。可惜他们不是。   大雕转悠两圈,落在了小遥峰。   昆仑一片雪原,独在小遥峰里绿草如茵,碧水如洗,光风霁月,景色如织。三七抱着白术从雕背上下来,坐在清澈的水潭边,只觉得心中一片安宁,连就要和白术分开的疼痛感都减轻了不少。   若他和白术能在这里终老那该有多好。不过现在白术马上就要走了,今后他自己在这里坐看云起也很好。虽然从和白术在一起,他的衣食住行一直都有白术包办,但遇到白术之前,他一个人也能生存。不过是回到五六年前的状态而已。没什么难的。   他看着白术的脸,不知道白术一会儿会怎样消失不见。他向来不信因果报应,这时候却想许个愿,愿有一天他死后能在奈何桥等到白术,再见白术一面,也算不曾辜负两人这么多年的纠缠。   他白天未睡,夜里喝了几杯酒还做了大量体力运动,未及休息又坐着大雕飞了那么远,再加上心神焦虑,已然有些疲惫。就在他晃神的那么一瞬间,就觉得怀里一轻,已经空无一物。饶是他眼力过人,也没看出白术是怎么不见的,就好像白术从不曾存在于这里一样。   三七默然半晌,紧了紧身上的狐皮披风,转身离开小遥峰。   白术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上没有一个地方好用,全都僵得不行,他还记得他和三七喝了酒,做了爱,难道做过头了?他努力动了动手,又努力睁开了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吊着的节能灯。   白术一惊,登时心跳如鼓,脑袋像被人砸了一大锤一样嗡嗡直响。他不敢置信的转动着眼珠,看了一遍又一遍,才敢确信这的确是网络技术中心。他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大腿麻麻的,没什么知觉。   原来是做梦啊,白术吁了口气,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接着就听到了手机铃声。“母上大人”四个字跃动着进入眼帘,让他吁出的这口气又收了回来。他接起电话,听着老妈久违的唠叨,什么我都叫人家姑娘来了结果你又放鸽子,什么都晚上十点了你还不回家躲什么呢升,什么升级网络早不升晚不升非要今晚升你就是故意的,什么我已经叫你哥接你去了。他嗯嗯啊啊了一番,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只觉得心一点一点凉下去,及至挂掉电话,看到手机上明晃晃的日期,他的心已经彻底坠入冰湖。   他应该是,回来了。   他颓然坐到椅子上,脑袋里像装满了浆糊,什么都想不到,什么都想不出。   他难道梦游着跑去昆仑了?不然他为什么会回来?三七知道他回来了吗,会不会以为他被劫走了而到处找他?或者认为他欺骗了他,其实早就想回家了?   白术被各种猜想搞得要发疯,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嘭”的一声响。   这时候房间的门被推开。   “你发什么疯?”   白术看到来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偎回椅子里,用手遮住了眼睛:“哥……” 作者有话要说:     ☆、回归(二)   白前一面开着车,一面用余光观察着弟弟,明明早上两个人还一起吃过饭,不过一天没见,弟弟就颓废成了这样,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试探着问道:“小二,你怎么了?”   “我不高兴。”白术捂着自己的脸,“哥,我把喜欢的人弄丢了。”   “嗯。”白前应了一声才反应出有什么不对,“你说什么?你有喜欢的人了?”   原谅他没看出来,至少今天早上一起吃早饭的时候,弟弟还没有半点恋爱了的迹象。不过谈恋爱是件好事,至于把喜欢的人弄丢了,什么叫弄丢了?!   “嗯。他比较腼腆,而且喜欢绷着脸,要是能带回家,你和爸妈都不一定喜欢。”白术幽幽地说。   “我肯定喜欢,至少能阻止老妈往家里领人的行为。”白前耸耸肩。以往白妈妈领回家的人看到白前还以为白前就是相亲对象,争先恐后地扑向白前,搞得白前的女朋友大为光火。   白术不说话了,摊在副驾上像一捆蔫吧了的韭菜。白前不再多问,专心开车。反正到了想说的时候,白术会自动找他说。   两人到了家,白术又接受了一番老妈爱的洗礼才回到卧室。他扑到床上趴了一会儿,又立马爬起来开电脑搜网页。   输入“剑侠情缘三”,找到那款游戏开始下载,又转而去西山居注册游戏账号,接着绑定邮箱绑定手机。在转到邮箱进行邮箱验证的时候,白术一眼扫过其他邮件,赫然发现有一封邮件的发信人叫鸡小蒙。   他急忙打开那封邮件。   [小白:   这里是鸡小蒙发来的邮件,你有没有很激动?   被系统扔回家也是你自找的,谁叫你不知道提醒我你和三七七的好感度已经达到第六重生死不离了?你不知道你们好感度达到生死不离之后三七七就能听到我说的话了吗?括弧虽然我也是回到系统之后问系统总机才知道的括弧完毕。结果被三七七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一怒之下把你送回了老家,哼,活该。   就这么回到了家里,你是不是很遗憾?虽然我觉得这件事并不怪三七七,三七七在送你回来的时候很难过,但是你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也挺憋屈的吧?考虑到你是所有被扔到游戏地图里的唯一一朵奇葩,因为没有一个玩家会和将来注定要成为NPC的人物达到六重好感度,又考虑到三七七对我的好,我决定送你一份礼物,虽然我不知道那个礼物管不管用,反正我送了,聊胜于无吧。   很开心能在测试地图的世界里遇到你,如果你能再见到三七七,请帮我再向他告白一次。如果你对我的服务感到满意,那就来游戏里玩吧,支持一下工作嘛。   好吧,我马上要被格式化去接待别人了,今后也不能再和你交流了,你回复邮件我也看不到,希望这次穿越旅行没有给你带来太大的困扰吧。   对了,你们校园网升级了这么多次也是白搭,我随便一溜就进去了,随便一找就找到了你的邮箱,你有□□密码什么的千万别随便放到网上,不然很容易被黑哟。   这是爱的附件。#附件#   剑网三第一萌宠   鸡小蒙]   白术读完这封邮件,想到那只爱卖萌的小黄鸡,不禁莞尔。   我也很开心能在测试地图里遇到你呢,如果三七知道你不再记得他了,肯定会十分伤心的。   他的目光又滑过“鸡小蒙”三个字,接着上移鼠标打开了附件。附件是一个叫做义金兰的游戏道具。   义金兰:在家靠父母,外出靠朋友。右键点击使用,召请亲密度六重及以上好友到自己身边。   白术鬼使神差地右击了一下。   接着怀里一重,电脑椅不堪重负地向后滑去,白术努力用脚支地瞬间站起,才避免了摔个屁股墩的厄运。   他小心翼翼地低头,就见三七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活像见了鬼一样。   三七好像瘦了一点,穿着他做的那件狐皮披风,手上还拿着半只烤的油汪汪的烤鸡。   白术笑了,也不顾三七唇上的油渍,忍不住低头亲了三七一口。   恰在这时……   “儿子啊,妈给你端了杯牛奶来,我跟你说,今天来的那是方家的女儿儿儿儿……”白妈妈端着托盘站在门口,动不了了。   “妈,你卡带啦?”白术放下怀里的三七,有些忐忑地看向白妈妈。   白妈妈眨了眨眼睛,快速走出去“嘭”的一声关上了白术的房门。   白术扶额,就听白妈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老头子!前前!我刚刚看见小二亲了个男孩子诶!前前你说,是不是你把那男孩子藏在车里偷偷带回来的?妈虽然想给小二介绍女孩子,也不介意他和男孩子交往嘛,你怎么能和他合起伙来瞒着妈呢……”   三七茫然地听着,抬起手想用袖子擦擦嘴,想起这件衣服是白术亲手做的又舍不得了,挓挲着两手有些无措。   白术揉揉三七的头,将三七手里的烤鸡扔到电脑桌边上的垃圾桶里,拉着三七到洗手间里洗漱。就这样把三七召请到自己的世界来,他的心里都要欢喜得疯掉了。   “白……白术。”三七难得磕巴起来,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就连白术都不太一样了,短短的头发,奇怪的衣着,若不是白术还对他那么温柔,他简直要怀疑他是想白术想疯了。   “怎么了,三七?我知道你有好多事情要问,我们洗完澡躺到被窝里说话好不好?”白术现在完全处于狂喜中,有种人品值赞到爆好处都让他自己占了的激爽。他去自己衣橱里找了一身格子睡衣,拉着三七洗澡。   三七什么都不会用,只能样样靠白术,在洗澡过程中被白术吃了无数豆腐,及至两个人躺到床上,三七脸都红了。   “现在你先给我说说我走以后发生了什么,然后我再给你说说现在是怎么回事。”白术熊抱住三七,一下下亲吻三七的额头,失而复得的感觉太美好,他就怕他的嘴巴一得闲就“嗷嗷嗷”叫出来。   “你走以后?你走以后我也不敢回薛家,只寄了封信给宝叔,模模糊糊地说明了一下你的去向,我想宝叔知道怎么处理。我本来想住在小遥峰,可是又想再看看我和你走过的那些地方,就从太原开始一路向东南走。无争山庄越来越强了,守卫都换了机甲龙,我捉了几只螃蟹,却不知道怎么蒸。王雨轩体格挺硬朗的,还是那么有名,你师父孙思邈也一样,你大师兄很喜欢那个叫洛风的孩子,你大师姐好像遇到了点问题,头发都白了。长安城里还是那么繁华,西市的梨树上结的梨子还挺好吃的,万花的生死树还是一半生一半死,我在树上睡了两觉。你走了以后大雕就不再听我的话,我走到下一个地方用的时间长了许多,还在去巴陵的路上,就被你弄到这里来了。”三七掰着手指数着他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情。   “现在我们有比大雕还快的交通工具。”白术理顺三七的长发,把头埋在三七颈窝里,“三七,欢迎你来到我的世界。当初你送我回来没和我商量,所以我叫你过来也不会征求你的允许的。”   “你叫我过来?”三七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他从没睡过这么软的床,也没盖过这么轻却又很暖的被子,更不知道除了蜡烛还有其他的照明工具,能照的房间里亮如白昼。   “嗯哼。”白术在三七颈边拱了拱,盘算道,“明天我去辞职,回来在家里这边帮忙,这样钱赚的多点,时间也自由一点。辞职之后我带你去买衣服,头发的话……就留着吧,现在留长发的男生也挺多的。三七,你对这个世界可能很陌生,但不要怕,我还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没有怕。”三七推推白术,被白术蹭的有些痒,“我只是觉得你这个世界好……好神奇。”   三七想了半天才想到合适的词语。   “刚刚进来的那个是你妈妈?”白术早已对他科普过,妈妈就是娘的意思。   “对,将来也是你妈妈。”白术抬手关掉大灯,只留一盏床头灯。柔和的灯光下是三七英俊的眉眼,“睡吗,三七?”   “睡着了你是不是就不见了?”三七垂眸,长长的眼睫柔顺地垂下来,显得三七十分温和无害。   “怎么会呢?”白术亲亲三七的眼睛,“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吗?我们往后每一天都会一起睡觉,一起醒来,一起吃饭。有一天,我变成了一个小老头,你也变成了一个小老头,可是我们都不会互相嫌弃,仍旧会一起做这些事。”   “真的吗?”三七眨了眨眼睛,唇边忽然勾起一个狡黠的笑,语气十分纯良无辜的说,“那我们能不能先一起吃饭,我肚子饿了。”   ----------------------------------------END----------------------------------- 作者有话要说:  【西市的梨树上结的梨子还挺好吃的】这句话千万不要信!蠢焰有个基友随便去吃梨结果闹肚子在西市找不到厕所,问度娘才找到的23333   这篇文到这里就完结啦,谢谢一直追文的读者老爷们,虽然这篇文可能有很多智硬的地方,但是希望大家不要嫌弃呀~~   此文不会有后续,也不会有番外,一开始只是想写10w,结果没有停住……权当小品文博读者老爷们一笑。大家一直说结尾神转折,其实并没有,我貌似看了太多求而不得的故事,手一滑就写出来了……当然一直有人说蠢焰脑洞过大,我也这么觉得2333……   下一本只挂了个文案,是个修真文,叫《[重生]我只是个工匠》,忙过了这一阵子就会写,文风大概还是这样,但不会有神转折?……就是酱,喵~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